《嚣张嫡女纨绔妻》杨司康

2、第 2 章

　　夜色渐深，前院的喧嚣声隔着重重庭院，隐约传入北院的喜房。

　　江枝独自坐在床沿，头上的红盖头沉重又憋闷，遮蔽了她所有的视线。她能想象到此刻的傅言，正被众人围着灌酒，想必也是来者不拒，醉意熏熏。

　　她这一生，便是这样开始了吗？

　　烦躁之意涌上心头，江枝索性一把扯下盖头，随意揉作一团扔在被褥上。

　　铜镜中映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玉面淡拂，眉目如画，青丝由玉簪金笄挽起，活脱脱是画中走出的美人。可她不喜欢自己这副柔弱的模样，这样的样貌，如何能挣得一片自己的天地？

　　人人都道她性格乖张，可她何时能为自己做过主？继母将她叫到正厅，只一句“与傅家的婚事定下了，你好生待嫁”，便定了她的终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嫁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顽劣不堪？放荡不羁？终日流连勾栏瓦舍？她一无所知，也毫无办法。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以傅家三媳妇的身份，在这深宅大院中，了此残生。

　　正出神间，长廊下传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厮的低呼。

　　“公子，您慢些！”

　　来了。江枝粉白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喜服，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口。他眉宇轩昂，面部轮廓清晰分明，称得上丰神俊秀，只是此刻眼神迷离，满身酒气，显然是醉得不轻。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傅言。

　　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扶着门柱，缓缓在门槛上坐下，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一瞬不瞬地定在江枝身上。

　　两人一站一坐，就这么隔着一室的昏黄光晕对望着。江枝紧张得手心冒汗，傅言却显得泰然自若，甚至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他眼前的女子，一身红妆，倾国倾城。那张脸，比他诗会上惊鸿一瞥的那位，还要美上三分。只是她神情紧绷，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浑身都写满了戒备。

　　不知过了多久，傅言忽然抬起手，朝江枝招了招，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来，扶我一把。”

　　江枝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出戴着翡翠玉镯的右手。傅言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借力站起身。她的手很凉，也很细，他握得很紧，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和微微的颤抖。

　　江枝下意识想缩回手，却没有挣脱。

　　傅言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到床边，拍了拍身侧的床榻：“坐。”

　　江枝依言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你喝多了，要不要叫人送醒酒汤来？”良久，还是江枝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清脆，像玉珠落盘。

　　傅言闻言一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得肩膀直抖，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诡异又有趣。他们是夫妻，此刻却客气得像陌生人，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必，这点酒，还倒不了我。”他摆了摆手，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就是江枝？”

　　江枝点了点头。

　　“他们都说你骄纵张扬，蛮横无理。”傅言拖长了语调，“我看不像。”

　　江枝也轻轻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说的也没错。在这世道，若是一味顺从，我又怎能活到今天？”

　　她站起身，在屋中缓缓踱步，明眸从善如流地回望他，“我自小便没了母亲，五岁那年，父亲也离我而去。虽是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可但凡是个有血性的，又怎会任人宰割？我要活着，堂堂正正地活着，不被欺负，也不用忍气吞声。”

　　傅言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簇不屈的火焰，心中竟生出一丝奇异的同病相怜之感。这京城里，谁的名声能比他傅言更坏？

　　他状似无意地问：“那你嫁给我，可是心甘情愿？毕竟，我可不是什么良人。”

　　“良人？”江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你不是良人，难道我就是什么贤淑女子了？你我二人，在这京城中人的口中，怕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恶人’。至于嫁给谁，只要能让我安生过日子，便没什么可选的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真挚而直接，毫无女儿家的羞怯：“对了，轮到我问了。他们说你有位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可是真的？”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两人之间客气而疏离的伪装。

　　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傅言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轻咳一声道：“谣言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自己却都不信。果不其然，一抬头，便对上江枝那双清亮透彻的眸子，那眼神仿佛在说：别解释了，我懂。

　　江枝露齿一笑，配合地说道：“行，我信你。”

　　你信才有鬼！傅言在心中腹诽，狼狈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江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她走到桌边，端起两盏早已备好的合卺酒，递了一杯给傅言：“时辰不早了，喝了这杯酒，便歇息吧。”

　　傅言怔怔地接过酒杯，杯盏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二人手臂交缠，同饮此酒。窗外月光如水，斜斜地洒入屋内，落下一地斑驳。

　　他们贴得那样近，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香气和酒气，能听到对方清晰的心跳。傅言忽然觉得，这桩被强加于身的婚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难以忍受。

　　他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了江枝放在床沿的手。

　　江枝眼睫轻颤，缓缓闭上了眼。

　　红烛摇曳，纱帐轻晃，一阵夜风拂过，烛火倏然熄灭，将满室旖旎都吞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次日，天光大亮。

　　傅言难得起了个大早，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桌旁看书，凌风在一旁伺候，面无表情地提醒道：“三爷，时辰不早了，该带着三夫人去给大夫人和二公子他们敬茶请安了。”

　　傅言眼皮都没抬，目光依旧落在书卷上，只道：“你三夫人不还没醒么？”

　　凌风心中叹气：就不能进去叫一声吗？

　　他不敢说，只得委婉道：“今日是新婚第一日，按规矩，总不好迟到得太久。”

　　傅言终于放下书卷，起身朝内屋走去。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江枝带着焦急的声音。

　　“你们怎么不早些叫我？快快快，给我梳妆！我刚嫁进来，第一日便失了礼数，这像什么话？更何况他早就起了，我却还睡着，不知他心里会如何想我。”

　　傅言听着，先是觉得好笑，多睡一会儿而已，至于这般如临大敌？但转念一想，又品出几分心酸。想来她在江家过得的确不易，才会如此谨小慎微，生怕惹了旁人不快。

　　他推门而入。江枝闻声转头，见是他，脸颊倏地红了，慌乱地扭过头去，让侍女加快了手上为她挽发簪花的动作。

　　傅言靠在柱子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镜中的女子梳洗一新，淡施薄粉，更显清丽。他走上前，从首饰盒中拿起一朵珠花，半是玩味道：“你这些首饰，未免也太老气了些。”

　　江枝心中不以为然，暗道你这纨绔子弟，恐怕是流连勾栏久了，见惯了那些姐儿们身上新奇妖冶的钗环，才觉得大家闺秀的珠饰老气。

　　她伸手欲将那珠花从傅言手中拿回，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掌心，惹得两人都是一顿。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不老气？”她稳住心神，问道。

　　傅言笑了，将珠花亲自簪入她的发间，低声道：“虽说首饰平常了些，但用在你身上，倒是相得益彰，别有韵味。”

　　“油嘴滑舌。”江枝横他一眼，“果真是万花丛中过的傅三爷，漂亮话信手拈来。”

　　“过奖。”傅言得意地扬了扬眉，“我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牛皮吹的，江枝才不信。房内的丫鬟们也都忍俊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收拾妥当，傅言领着江枝前往正厅。路上，见她仍有些紧张，便安抚道：“不必紧张。我二哥是个宽厚之人，二嫂也温柔。至于大嫂……她虽掌着家，但只要你不去招惹她，想来也不会为难你。”

　　江枝点点头。傅二爷夫妇的和善她是听过的，至于这位大夫人王书云，京中对她的评价却是两极分化。有人说她贤惠大度，心地善良。也有人说她是只笑面虎，三年前傅大爷从边关带回一个有了身孕的青楼女子南鸾，便是死在她手上，虽说最后推出一个婢女顶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蹊跷。

　　一个不爱自己丈夫的女人，为何要去费心害死丈夫的宠妾？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王书云自己知晓。

　　二人入厅时，人果然已经到齐了。

　　二夫人李珠是个性子热络的，一见江枝，便亲热地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哎呀，我当是何等样人，今日一见，果真是仙子一般！快坐快坐。”

　　江枝笑着依次向傅祯夫妇和王书云见礼问安。

　　王书云也含笑打趣道：“真是个乖巧懂礼的，倒显得我们这些做兄嫂的没规矩了。”

　　一时间厅内气氛融洽，喜气洋洋。李珠偷偷打量着江枝，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娘家门第不高，在傅府向来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先前听说要来个蛮横骄纵的弟妹，吓得她几夜没睡好，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众人围桌用膳，傅祯照例嘱咐傅言几句，让他成了家就该收心上进，莫再胡闹。傅言难得没顶嘴，点头应承着，却在夹菜时被傅祯重重一拍肩膀，失手将菜掉了一桌子。

　　江枝见状，忍不住打趣他：“怎么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傅言立刻来了精神，一摆手，语带双关地回道：“还不是因为身边坐了位佳人，让我心猿意马？”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孟浪，江枝更是羞得埋头吃饭，不敢看他。倒是王书云和李珠笑作一团，直说三弟如今是成家了，越发没个正形。

　　正在此时，一个丫鬟快步走进来，福身道：“大夫人，二夫人，两位公子，三夫人，大姑奶奶上门了，说是特地来给三爷和三夫人送新婚礼的。”

　　大姑奶奶？

　　江枝一愣，她从未听傅言提起过傅家还有位出嫁的姐姐。

　　可她身旁的李珠在听到这四个字时，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失手打翻了茶盏，声音都发着颤：“谁？大……大姑奶奶，她果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