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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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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八，宜嫁娶。
傅府张灯结彩，大门上悬挂的红绸几乎要将牌匾上“将军府”三个鎏金大字遮蔽。来往宾客攒动，恭维道贺之声不绝于耳，哪怕只是路过长街的百姓，也能感受到那泼天的富贵与喜气。
府中亭台楼阁，假山叠翠，奴仆们训练有素地迎客来往，皆是有条不紊。傅家二公子傅祯，一袭绯红锦袍，携夫人立于门前致谢，其姿态谦逊，风雅如玉。
一众宾客之中，自有那好事者，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鄙夷，与同僚窃窃私语。
“傅二公子这般人物，怎会有个傅三那样的弟弟？听闻那傅三公子顽劣不堪，京中笑话闹了个遍，连傅老将军都懒得管教了。”
“噤声！今日是傅三公子大喜之日，你倒敢在人家府上说这话。”
“实话而已，怕什么？”那人撇嘴，“这桩婚事也奇，竟是那江家大姑娘。听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江家娇蛮跋扈，连继母都管她不住，这不是两害相遇凑一堆儿了吗？”
另一人压低声音：“你懂什么。这门亲事，十五年前便定下了，那时先头的江夫人才貌冠绝京华，江大姑娘还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谁料到江家遭逢变故，傅家是信义之家，不愿毁诺罢了。只是……委屈了傅三公子那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了。”
闲言碎语如风，飘入府中女眷所在的东院兰厅，更是掀起一场无形的风暴。官宦人家的夫人们惯会言辞交锋，茶盏碰撞间，话里藏刀。
“说来也怪，傅老将军那般威赫人物，怎会应下江家这门亲事？如今的江家，早已不复当年。何况江大姑娘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
一穿着杏色比甲的妇人笑道：“你们不知，我娘家嫂嫂的妹妹，正巧与江二姑娘交好。听说那江大姑娘仗着自己是嫡长女，天天在府中为难江二姑娘。一言不合便摔砸东西，前些日子为了一根钗子，险些划伤了二姑娘的脸！江夫人那般贤良的继母，也拿她没办法，天天唉声叹气。”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言语间已将这位尚未过门的新妇定了性——不过是个没爹没娘，被养歪了的骄纵女。
一声“傅大夫人到——”让厅中议论戛然而止。众女眷起身行礼，只见一容貌清丽，眉眼间却凝着一抹淡淡哀愁的女子步入厅中。此人便是傅家长媳，王书云。
王书云是傅家实际上的主母。她的丈夫，傅家长子傅环，乃当朝有为的将领，常年镇守边关，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这活寡守得久了，即便唇边含笑，王书云眼底也总有挥之不去的愁绪，让她看起来愈发惹人怜惜。
“诸位太客气了，倒让我浑身不自在。”她轻笑着与众人寒暄，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引回今日的喜事上，“等三弟妹进了门，我这做嫂嫂的，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礼部侍郎的李夫人与她素来交好，凑近了低声道：“那江姑娘是个气性大的，你脾气这般好，可别被她欺负了去。”
王书云闻言，长长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愁怨：“有什么法子？不过想来传闻也未必是真，公公亲自定下的儿媳，总不至于那般不堪。再说了，我们家三弟那混世魔王的秉性，怕是也得性子强的女子才镇得住。”
这话引得满堂娇笑，却有一年轻姑娘不合时宜地小声问母亲：“娘，我听说傅三哥哥在京城有个心仪的女子，不知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寂静。
王书云的脸色有刹那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笑容，只是那笑意淡了许多，透着一股勉强：“什么心仪女子？我家三弟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哪里是什么深情种子。不过是去年诗会上与一个小官家的女儿说了几句话，有些好感罢了，当不得真。”
众人心中皆在诽腹：谁人不知你家三公子为了那女子，醉闹长街，还被傅老将军罚跪了一日祠堂。若不是那女子家世实在太低，恐怕今日这新妇就该换人了。
眼见气氛尴尬，王书云轻巧地岔开话题。恰在此时，一婆子快步入内，在她耳边低语：“夫人，新娘子花轿就要进门了。”
王书云这才起身，对众人笑道：“诸位若有兴趣，不妨随我去迎一迎我这位新弟妹。”
傅府大门前，傅祯见嫂嫂带人前来，急忙行礼，眉头紧锁：“嫂嫂，三弟人呢？吉时将至，他怎还不见踪影？”
王书云悠悠叹气，语气满是纵容与无奈：“三弟方才派人来说，他只负责拜堂，迎亲这种抛头露面的事，让我们看着办。”
“混账！”傅祯勃然大怒，“他怎能说出这种话？宁顺！去，把三爷给我绑也绑过来！告诉他，他要是不来，仔细他的皮！”
宁顺是傅祯的小厮，闻言腿肚子都有些打颤，但不敢不从，撒腿便往北院跑。
彼时，北院楼阁之上，被众人议论纷纷的傅家三公子傅言，正一袭白衣，襟怀半敞，闲散地倚在窗边看书，墨黑的长发未束，有几缕调皮地垂在胸前。他剑眉星目，俊美无俦，却偏偏周身都透着一股放纵不羁的浪荡气。
宁顺的身影刚入院中，还未开口，便觉脑后一阵风声。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他脚边，惊得他一哆嗦。
“三爷！”宁顺抬头，满脸苦色，“我的好三爷，快走吧，二爷正发着火呢！”
楼上的傅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翻过一页书，声音懒懒地传来：“不去。让大嫂把人迎进来便是。”
“三爷，这可是您大喜的日子，于理不合啊！”
傅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理？他们何曾与我讲过理？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傅言在京城，不早就是个无礼的纨绔了吗？”
一旁的长随凌风也劝：“三爷，到底是您的正妻，如此冷落，怕是不妥。”
“你也烦我？”傅言“啪”地合上书，终于站起身，脸上满是不耐，“我又没说不去拜堂，就是不想去前头听他们那些虚情假意的恭维。行了行了，这就过去，省得你们一个个跟苍蝇似的。”
他随手让凌风将那件刺绣繁复的喜服套上，三两步下了楼，一把勾住宁顺的脖子，笑道：“走，去瞧瞧热闹。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把我这新妇说出什么花儿来！”
随着一声喜气洋洋的“新郎官来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缓步而来的傅言身上。
他一袭锦绣正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青丝由白玉羽冠高高束起，少了平日的散漫，多了几分迫人的英气。他昂首挺胸，对周遭那些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恍若未见。
“混账东西！”傅祯是头一个冲上去的，咬牙切齿地在他头顶拍了一记。
“二哥，大喜的日子，给我留点面子。”傅言嬉皮笑脸地捂着脑袋。
“你还知道要面子？你要是真不来，傅家的脸才叫丢尽了！”
傅言“哦”了一声，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不是来了吗？”
正当此时，锣鼓喧天，喜乐之声由远及近，喜庆的唢呐声响彻长街。
“新娘子来啦！”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街口，一顶八抬大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从薄雾中行来。傅祯推了傅言一把，傅言虽不情愿地“啧”了一声，但终究还是迈步，朝着花轿走去。
父亲让他娶，他便娶，娶谁都无所谓。不过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一个和他一样，被传闻包裹得面目全非的可怜人罢了。
走到轿前，按规矩，他需得上前背新妇。在喜婆殷切的眼神和周遭宾客的哄笑声中，傅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俯下身去。
下一刻，他背上一沉，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她好轻。
这是傅言脑中的唯一念头。触手所及的，并非传闻中的骄恣蛮悍，而是一具轻盈柔顺的身子，趴在他背上，似乎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傅言竟觉得耳根有些发烫，惹来他那群狐朋狗友更放肆的嘲笑。
“傅三哥脸红了！”
他暗骂一声，调整呼吸，迈着尽量平稳的步子跨过火盆，走进正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高声唱喏，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满堂的哄笑。傅言在转身时差点撞到身旁的新妇，恍惚间，他似乎感觉到那红盖头下的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在偷笑。他心中微动，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又立刻强行压了下去。
终于礼成，新娘被送入洞房。傅言的那群兄弟吵着要跟进去闹洞房，被他不耐烦地一声喝退：“有完没完？别蹬鼻子上脸！”
看着弟弟第一次知道护着自己媳妇，傅祯心里竟感到一丝久违的欣慰。
这小子，或许真的开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