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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昌昔(上) ...

  •   七、昌昔
      詹群穿过守护厅顶楼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墙壁上,密密麻麻挂着各式各样的人物肖像。哀伤的老人,沉默的少年,垂死的男人,喂奶的母亲。这些画像都如此逼真,栩栩如生到了毫无美感的地步。不太明亮的灯光下,画像中的主人公瞪着死气沉沉的眼睛,沉默间,或嗔或悲,嬉笑怒骂,简直像是有生命一般。当詹群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走过的时候,总感觉自己穿过了一个沉默的村落。
      这让他感到不舒服。虽然他从不轻易动摇,从不轻易畏惧死亡,虽然他的周围尽是些比这些画像可怕的多的怪物,但是他每当走过这条走廊的时候,他依旧觉得恐惧和厌恶。那感觉,好像是粘腻的毒蛇在睡梦里爬上你的喉咙一样。
      终于,他走到走廊的尽头。守护厅的厅长办公室就在那里。他轻轻的敲了敲门。门没有锁,随着他的触碰,“吱呀”一声打开了。
      灿烂的阳光从落地窗里射进来,他一时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睛。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巨大的蓝色湖泊,湖岸的野花随着微风颤抖,水鸟高声叫着,飞翔过湖面。
      守护厅的厅长陷在巨大的黑色躺椅之中,长发流水一样散在泛着暗光的天鹅绒上。他全神贯注的看着窗外。
      “厅长……”詹群低声喊他。
      昌昔慵懒的回头,披散的发丝像被搅乱的湖水,微微起伏,光华流转。他半阖着眼睛,淡淡的注视着他。
      这一瞬间詹群头晕目眩。厅长的眼睛简直像是带有魔力,让詹群的深藏不露的思绪如同落入清水的墨汁,纤毫必现,无从隐藏。
      那支握在手中的金笔,化成一捧金水,顺着指缝流了下去。落地的玻璃窗开始融化,彩绘的天花板开始融化,波斯的羊毛地毯开始融化,一切具象的事物都化为流水。流水从四面涌过来。
      昌昔静静的注视着詹群。从他的眼睛里,清澈的溪水汩汩流淌出来,他的瞳孔都融化了,变成了两条奔流不息的河流,透过他的眼睛,詹群看到了一个颠倒的世界,雪白的飞鸟游弋在湛蓝的海洋,银色的游鱼翱翔在清浅的天空,昆虫扇动巨大又透明的翅膀,细小的野兽在汲水。
      荒谬却美丽。
      “看到了吗?”昌昔的声音像是噗噗奔涌的水花:“这是我的世界。”
      “您的世界?”具有超强的灵感感应能力的詹群,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不由自主的问道。
      “没有错,杀伐的,死亡的,荒芜的,谁也进不去的世界。”厅长温柔的说。
      这样的温柔却并不是给詹群的,这让詹群感到不快,他直截了当的问:“他也不知道的世界吗?”
      “他从没有看过,也不会想象到的世界。”昌昔说,不止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睫毛都开始融化成河水。他微微抬起身来,招了招手,詹群驯服在他的身边坐下。
      昌昔苍白的脸颊上挂满了水汽,他用滴着水珠的手指拂过詹群的鼻尖:“可是,你比我知道的更多,那些无法追溯的时间,都印在你的脑海里吧。”
      詹群无法反抗,他只能说出真相:“我从来无法感觉到他们。”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们都在呼喊你。可是你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因为你被人类的皮肤束缚了。”昌昔的声音遥远又飘渺,如同初春带着冰块流淌的溪流。
      “怎样才能解开这束缚?”在昌昔流淌的瞳孔里,詹群看到了自己虔诚的脸。这张脸忽然开始变化,乌黑的头发变做铜色,四肢僵硬的扭曲起来。
      厅长的声音从水中传来:“那么请求吧。”
      “怎么请求?”詹群哑声问道。
      厅长没有回答。
      在昌昔的眼睛里,那个丑陋的倒影唱起诡异古老的歌曲,脸上涂抹着泥土和兽血。歌声里,詹群看见连绵起伏的沙漠,金黄的太阳,沙漠里燃烧的绯红的火焰。他忽然觉得心悸。
      “你看,这就是我渴望的。我憎恶的。”昌昔哗哗流淌的声音在詹群耳边环绕。詹群继续看见黑暗的洞穴,跳跃的火把,他看见洞穴里神秘的图腾,飞翔的羚羊和死亡的狮子。“我有另一个名字。是血液,是牙齿,是风,是扬起的尘土。”昌昔奔腾不息,没有止境,“那是我,也是万物,我有那个不能提起的名字。可是我亦在这里,这是他赋予的。和他比起来,真实只是裂开的石头,是雪白的牦牛头骨,是一条新鲜的红鱼,”他叹息着,“你是不知道的。”
      詹群的确不知道,他看着厅长透明的眼睛和脸颊,看着他的嘴唇启合,厅长的感情有沧桑,有悲伤,有怀念,都叫嚣着流淌进他的脑海。詹群引以为豪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膜拜,哭泣,高呼。这种感情不受控制的从心底奔涌出来。他的泪水流了下来,光阴如此值得敬畏,把一切遗迹都归为虚无。
      只剩眼前古老的神祇,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微微对他伸出手臂。
      他不由自主的吻上了昌昔湿淋淋的手。
      昌昔微笑了一下,他说:“你看见了太多的东西,但是,你还是年幼的。”他用另一只手遮住了詹群的眼睛。
      詹群忽然觉得眼前一黑,那些跳跃的图腾,奔流的时间都消失了。洪荒忽然降临,无日无月,一切世尘的喧嚣都归于平静。厅长的手依旧在他的唇边,厅长的声音环绕在他的耳边:“睁开眼睛,你能看到什么?”
      风吹过詹群的头发,抚摸着他的身体。他睁开眼睛,依旧是无边无际的荒原。矗立着死去的枯树,落满尘埃。荒原的尽头,白骨累作的高山上,孤独的坐着一个男人。他仰望着天空。风呼啸而过,发出号角般的长鸣。
      “高声的请求吧,把生命献给他。你将摆脱一切束缚。”
      为了昌昔,就算死去也是值得的。詹群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他想要开口,但是就在那一瞬间,火焰从他的喉咙里闯了出来,点燃了昌昔汇流的水纹。火光里,那个男人猛地回头。河流在那一瞬间被蒸腾成雾气,一切幻象都消失了。
      刺眼的灯光把他拉回了现实。詹群猛地睁开眼睛。他的喉咙疼的像被烧伤了一般疼痛,他趴在地板上剧烈的喘气。
      昌昔冷笑了一声,慢慢的坐直身体:“真是尽职呢,元阳。”
      差一点,竟然差一点就会杀死了。詹群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羞辱和懊悔。他抬起头,艰难的说:“您在说什么?”
      昌昔伸出一只冰冷的手,微微抬起詹群的下巴,说:“你在想什么,我都听见了哟,不在我面前装出懦弱的样子了吗?”
      詹群不说话。但是昌昔听见他的灵魂在说:“我一直是那么爱您,我怎么会骗您。”
      昌昔冷笑一声,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封印末日文书的钥匙在你的身体里吧?虽然还没到时间,但是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要强迫让你褪去人类的皮肉,抓到它呢。”他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是没想到你刚驯服的野兽,竟然这么尽职。这让我有点后悔了呢,对不对?”
      昌昔制造的空间已经彻底消失,河水,荒原和白骨渐渐褪去,窗外依旧是灰色的城市的天空,高楼像峡谷一样林立,把白昼割为一道道浓重的黑影。昌昔的手指被元阳的火焰烧伤了,血顺着指尖滴下来,他漫不经心的躺回去,说:“明明你把他骗成那样,竟然还会保护你。真是不可思议的愚蠢。不过这样也好,本来帮你把他驯服,就是想要给你找一头忠实的野兽,毕竟,像你这样弱小的家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杀死了嘛。”他把“别人”这两个字吐的格外清楚。
      即使怎样努力,他依旧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无论如何,他都对我不屑一顾——詹群用一种夹杂着憧憬和悲伤的眼光看着昌昔。可是昌昔毫不理会,只是悠然的仰头,看着自己烧伤的手指。焦黑的伤痕像蛇一样,突兀的纠缠在修长的手指上。他深深的看着那道伤痕,眼睛里渐渐带了一丝甜蜜又嗜血的笑意。血滴在他的眼睑上,像是颤抖着绽放的玫瑰花。
      詹群的心里,嫉妒和愤怒的心情渐渐升腾起来,又被他压了下去。他安静的跪在昌昔身边。男人依旧陷在柔软的垫子之中,嘴角挂着一丝的餍足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就像他表现的一样冷血,且强大到无懈可击。他是想要杀我的——刚才差一点就要被他杀了。明明已经对他立过誓约,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话,甚至以为他帮助我驯服元阳,是对我表示爱的开始。不仅是我自己,玛丽娜也好,科林也好,他们都相信了,都相信他是爱着我的,玛丽娜的嫉妒甚至让我感到高兴——但是刚刚的那一瞬间,这一切幻觉都破灭了,这个残酷的恶魔还是肆无忌惮的想要夺取我的生命。
      或许,詹群痛苦的想,厅长并不是想要杀自己,他的眼里,自己即使背负着解开一切秘密的钥匙,是两个世界存亡的关键,亿万人生命的导向,但是在他的眼里,恐怕甚至连一条虫豸都算不上。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测试元阳的忠诚。
      无论做什么,结果都是对厅长有利的。这个男人残忍的制定计划,冷血的推行下去,谁也无法骗过他,他也不在乎牺牲。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就可以了。
      那个坐在白骨的高山上的男人,就是世界毁灭后的他吧!
      可是,尽管如此,我依旧这样的爱着他。
      詹群这样想着。他深深的低下了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昌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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