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共鸣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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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熠被标记为“残次品”的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顶层杂物间每一个人的心头，每一次无声的秒针跳动，都仿佛在敲击着他们紧绷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机油、尘埃和绝望的独特气味，那是这座秘密基地的气息，也是抗争者孤注一掷的味道。
齐朔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动等待的煎熬，那感觉像是在亲历一场缓慢而精确的谋杀，他能想象出冰冷的系统指令如何像手术刀一样，准备剥离江熠意识中最后一点残存的“不规则”。他猛地抬起头，视线从白板上那幅绝望的画作移开，看向依旧沉浸在幽蓝数据流中的沈墨，声音因压抑太久而带着一丝沙哑的坚决：“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沈墨从终端屏幕前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仿佛他自身也是由代码和逻辑构成。“行动，需要计划。”他的声音平稳，像机器朗读说明书，“而计划，需要明确的目标，以及可接受的代价。”他站起身，走向房间中央的白板，拿起笔，动作流畅而精准，在上面快速勾勒出几条清晰的线路和能量节点。那草图并非仓促之作，每一条线都仿佛经过千百次的模拟推演。
“明天下午三点至三点十五分，”沈墨的笔尖精准地点在代表江熠所在区域的一个复杂节点上，“系统会进行一次例行的、小范围的能量再平衡与冗余数据清理。届时，部分非核心区域的监控密度和意识压制力场的强度，会出现周期性的、极其短暂的波动。”他的目光扫过齐朔，带着审视，“这是我们目前能捕捉到的、唯一可能的时间窗口。”
齐朔的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而加速跳动：“我们趁那个时候救他出来？”
沈墨的笔尖没有移动，他的目光从图纸移向齐朔，带着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的、近乎残酷的清晰：“不。这不是营救，齐朔。这是一次测试。”他顿了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对方意识里，“一次针对‘万维归一’系统深层防御机制的，主动攻击测试。”
他清晰地阐述着那个冰冷到极点的计划：将濒临“废弃”的江熠作为预设的“刺激源”，利用那个短暂的能量窗口，发射特定频率的高强度定向信号，去冲击、干扰禁锢江熠的神经隔离屏障。目的，并非奢望打破那坚不可摧的屏障——以他们现有的力量，这无异于蚍蜉撼树——而是为了“投石问路”。通过观察系统受到这种“定向挑衅”时的应激反应模式——它的能量如何瞬间重新分配？防御重心如何闪电般转移？内部通讯加密等级会跃升到何种程度？哪些隐藏的节点会因此异常激活？——这些反应数据，将如同在黑暗迷宫中骤然亮起的指路光标，无比清晰地揭示其核心防御体系的结构性弱点和逻辑运行的优先级。
“这比我们像盲人一样在系统外围徒劳地摸索，要高效何止百倍。”沈墨的结论理性得令人齿冷。
“所以我们是要用江熠做诱饵？”齐朔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去主动刺激那个已经判定他‘不合格’，准备将他‘处理’掉的系统？！这会不会加速……”
“这是利用现有资源和极其有限的时间窗口，达成核心战略目标——定位系统致命弱点——的最优解。”沈墨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在陈述一个数学公理，“拯救一个被标记的‘残次品’，并非我们当前阶段的首要目标。找到摧毁这条‘残次品’生产线，乃至整个工厂的方法，才是终结这一切的根本。”
“最优解？！又是你的最优解！”齐朔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沈墨！你口口声声要查清你母亲死亡的真相，要对抗这座吞噬一切的塔！可你现在谋划的事情，和十年前那些把你母亲、把我母亲都视为可以计算、可以牺牲的‘参数’的冷血之徒，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沈墨理性的堡垒。齐朔在愤怒中，也感到一阵心痛。他仿佛看到，那座名为“原罪”的高塔，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将他们也卷入其中。
这句话像一把淬炼了所有痛苦记忆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沈墨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用绝对理性构筑的坚固堡垒。
一直平静无波的沈墨，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泛出缺乏血色的白。眼底深处，似乎有被强行封印的、名为“过去”的幽灵在疯狂撞击牢笼，剧烈的情绪波动几乎要破开他那冰封的面具。但他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痛苦，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压回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这瞬间的失控与压制而凝滞。
“情感用事，无法对抗这座塔。”他的声音最终恢复了那种让人心悸的平稳，转而看向一旁始终沉默、脸色苍白的林晓蔓老师，“林老师，我需要你在明天下午三点零五分，以巡查高中部实验设备安全状况为由，短暂出现在B区东侧走廊。你需要吸引可能存在的流动监控单元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额外关键的三到五秒操作窗口。”
林晓蔓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里面交织着对沈墨冷酷计算的愤怒，对眼前局势的无力，以及一种深沉的、物伤其类的悲哀。她比谁都清楚，在这座塔的规则下，温情与道德往往是最先被牺牲的奢侈品。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她沉重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被现实碾压后的、疲惫的决绝。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会准时出现在指定位置。但是，沈墨……”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句“如果江熠因此……”的质问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大家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不再看屋内的两个少年，转身离开了杂物间，那背影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苍凉。
计划，就在这种弥漫着愧疚、无奈与冰冷共识的压抑气氛中，被强行确立下来。
次日午后，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险。三点整。
沈墨隐藏在与目标区域一墙之隔的、一间废弃的化学器材储藏室的阴影里，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刺鼻气味。他面前是一个经过多次伪装、看起来如同废弃仪器的信号发射装置。齐朔则按照指示，待在十几米外一个视觉死角，这里能观察到部分走廊的情况，相对安全。他的任务除了警戒，还有一项——按照沈墨某种基于之前“涟漪”现象的未明直觉——尝试放松精神，去“感受”计划执行时周围的任何细微变化。
时间到。沈墨按下了启动钮。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鸣，没有炫目的闪光，只有一股无形的、高度聚焦的特定频率能量脉冲，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刺客掷出的无声匕首，精准地刺向江熠所在区域的神经隔离屏障。
几乎在脉冲发出的同一瞬间，远处角落里的齐朔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攫住了他，眼前的景象微微扭曲。周围的空气不再流动，变得粘稠而沉重，仿佛瞬间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一种庞大、冰冷、绝对有序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苍穹骤然压下，蛮横地充斥了他的整个感知领域。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也不是通过眼睛看到的图像，而是一种更直接、更本质的感知——他仿佛“听”到了无数庞大而精密的金属齿轮，以超越常理的速度严丝合缝地运转，发出低沉而永恒的轰鸣；“看”到了冰冷的数据流如同钢铁洪流，沿着既定的轨道奔腾不息，不容许任何一丝一毫的偏离。一种绝对的、排斥一切“不规则”与“混沌”的秩序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让他感到呼吸艰难，灵魂都在战栗。这就是“万维归一”系统的真实面目？如此冰冷，如此僵硬，如此了无生机？
与此同时，储藏室内的沈墨，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便携终端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正如他所预料和期望的那样，系统受到了明确的、来自外部的“攻击”刺激，庞大的防御机制瞬间被激活，能量如同被惊动的蜂群般高效调动、重新分配，内部通讯的加密等级瞬间跃升了数个量级，一系列复杂而迅猛的应激反应，都在他的监测之下。
然而，就在这片预料之中的“热闹”数据之外，在他特意单独分离出来的、用于监测系统最底层、最核心数据稳定性的一个极其隐秘的通道里，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是一连串细微到极致、波动幅度几乎淹没在背景噪声里的“涟漪”。
这些“涟漪”绝非随机干扰，它们的波动模式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规律性，带着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回应”特性。仿佛一面平静如镜、冻结万年的冰湖，被某种与湖水同源、却带着不同振动频率的音叉轻轻触碰，从而产生了极其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共振波纹。
沈墨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他心脏的跳动似乎漏了一拍，手指在触摸板上飞速滑动，调取之前的所有数据记录，进行高精度的溯源和相关性分析。分析结果清晰地显示：这些奇特的“共鸣涟漪”开始出现并稳定存在的精确时间点，与齐朔按照他之前指令，开始集中精神、尝试放松去“感受”周围环境变化的时刻，高度吻合，几乎分秒不差！
更关键的是，这“涟漪”并非由他发出的攻击性脉冲信号所引发。真正与系统底层产生这种难以理解相互作用的，是齐朔那种独特的、近乎被动接纳的“感知”状态本身！
一个大胆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沈墨的脑海。他立刻通过加密的微型耳麦，向齐朔发出了简短而清晰的指令：“齐朔，保持状态！集中你的精神，不要抵抗，尝试去更深地‘感受’……感受那座钟楼的存在！”
尽管不明所以，且那庞大的秩序感带来的压迫几乎让他呕吐，齐朔还是依言照做。他闭上眼，强行驱散脑中的杂念和不适，将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如同聚焦的透镜一般，投向远处那座巍峨耸立、顶端永恒搏动着绯红光芒的钟楼——那个一切异常与痛苦的源头。
奇迹发生了。
终端屏幕上，那代表底层数据稳定性的监测曲线，陡然发生了清晰可见的变化！
那些原本细微的“涟漪”瞬间变得活跃起来，虽然波动幅度依旧被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但它们的频率变得更加稳定，模式也更加清晰，仿佛从无序的干扰噪声，转变成了一种有节奏的、持续的……叩击。更令人震惊的是，代表系统核心数据流绝对稳定性的几个关键指标，竟然出现了理论上绝不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小但确凿无疑的起伏！就像一台号称永恒精准的原子钟，其核心振荡器被投入了一粒看不见的、却能与它产生奇妙互作用的微尘，虽然无法让其停摆，却让那绝对的精准，出现了理论上不应存在的、微乎其微的偏差！
沈墨当机立断，停止了信号发射装置的运行。系统的常规应激反应数据他已经完整记录，但眼前这个意外且颠覆性的发现，其价值远超之前所有的计算和准备。
他凝视着屏幕上那独特而持久的“共鸣涟漪”模式，又透过储藏室门板的细微缝隙，望向远处那个靠在墙上、闭目凝神、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甚至渗出细密冷汗的少年。一个惊人的、超越他所有理性框架的结论，在他那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中被迅速推导、验证，并最终定格：
“它……”沈墨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罕见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震撼的凝滞，“它对我们的攻击代码，只是启动了标准化的防御协议，就像免疫系统清除病毒，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再次确认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它好像，认得你的‘频率’。”
齐朔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脱离了那种深度感知的状态，浑身几乎虚脱。他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沈墨的声音继续传来，低沉、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齐朔混乱的心上，也敲打在这座巨塔看似无懈可击的根基上：
“你不像一个入侵者，齐朔。我的代码被它识别为‘异己’，被排斥，被清除。”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笃定，“而你……你更像一个……它无法完全拒之门外，甚至正在无意识‘敲门’的回乡人。”
杂物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沈墨终端屏幕上，那代表由齐朔的“共鸣”所引发的、细微而持久的涟漪，仍在一下下地、顽强地荡漾着，仿佛在冰冷坚固的系统铁幕之上，凿开了一道发丝般细小、却可能通往其最脆弱核心的、不可思议的裂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