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理解的基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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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兄弟的悲剧，如同一场无声的核爆，冲击波在圣臻塔寂静的水面下持续扩散、深化。那对并肩而行、步伐一致、眼神空洞的“标准件”影像，如同烙印般刻在齐朔的视网膜上，每一次闭眼都会清晰重现。江烁彻底的异化，江熠在系统判定下面临的“废弃”危机……这些不再是抽象的概念或遥远的传闻，而是血淋淋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关于灵魂被剥夺、人性被否定的终极演示。
齐朔感觉自己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强行剥离了最后一层稚嫩的外壳。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关于自身存在意义的迷茫，关于融入环境的渴望，甚至是对沈墨那份冰冷理性的些许畏惧与不解，都在江家兄弟那非人的“完美”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怀着愧疚与恐惧窥探真相的旁观者。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在他心底沉淀下来，那是愤怒，是悲悯，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审视沈墨，去审视他们正在进行的这场绝望的抗争。
顶层杂物间里，沈墨依旧在与海量的数据和坚固的系统壁垒搏斗。他的侧脸在屏幕冷光下显得愈发削瘦，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与全世界为敌的孤绝。但这一次，齐朔看着他的背影，感受到的不再是纯粹的疏离和压迫，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壮的共鸣。
他想起沈墨曾说过的话——“被圈养和标准化投喂，算得上是真正的‘强大’吗？”“恐惧是生物体面对威胁时的本能预警系统。重要的是，在恐惧之后，你选择了继续前进。”
过去，他只觉得这些话冰冷、精准，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但现在，他品出了不同的味道。在这座试图将一切情感、一切“不规则”都磨平、清除的巨塔面前，沈墨所坚持的理性，或许并非冷漠，而是他所能找到的、唯一能保持自我清醒、并与之对抗的武器。一种在绝对黑暗中，拒绝被同化，固执地燃烧自己作为灯塔的决绝。
“沈墨，”齐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不再带着以往的怯懦或试探，而是平和的、带着尝试理解的郑重，“你一直在追寻的‘理性’是为了对抗这个，对吗？”他的目光扫过白板上江熠那幅绝望的画，扫过屏幕上关于“废弃处理”的冰冷指令。
沈墨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似乎有复杂的数据流和更幽暗的情绪在翻滚。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缓缓转过身，第一次，没有用分析、没有用结论，而是用一种近乎暴露弱点的、极其艰涩的语调开口：
“我母亲……”他顿了顿，这个名字似乎带着某种禁忌的重量，“她死于一场源于强烈情感的失控。一场由我父亲精心策划，利用了我当时无法理解的、守护情感的冲动，而引发的悲剧。”
他没有详述细节，但那寥寥数语中蕴含的痛苦与沉重，足以让齐朔感到窒息。齐朔瞬间明白了，沈墨对当年真相的调查，不仅仅是为了摆脱父亲的控制，更深层的，或许是为了厘清那个下午，情感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自己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感情……”沈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近乎脆弱的迷茫，“它们无法量化，无法预测，会让人做出偏离最优解的、愚蠢甚至毁灭性的选择。”他抬起眼，看向齐朔，那眼神深处，是齐朔从未见过的、一丝清晰的恐惧，“我害怕……害怕感情会带来无法计算的灾难。就像江烁对江熠的爱，最终却成了推他坠入深渊的手。就像……当年那样。”
这是沈墨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袒露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也是他所有冰冷理性堡垒得以建立的、最初的裂缝。他并非没有感情，而是因为看得太清，因为亲身经历过其毁灭性的力量，故而选择了用绝对的理性将其层层封锁、压制，试图将所有变量纳入可控的范围。
齐朔怔怔地看着他。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沈墨如同神明，遥远、强大、无所不能。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触摸到那份冰冷之下，隐藏着的是何等惨痛的过往与何等巨大的恐惧。他的理性，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囚笼。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与坚定的情绪在齐朔心中涌动。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沈墨眼中那丝罕见的恐惧，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我明白。”他轻声说，带着全然的理解，“感情确实会带来痛苦，会让人犯错，甚至……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决，如同在确立一个不容动摇的信念：
“但是，沈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沈墨如同神明……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触摸到那份冰冷之下，隐藏着的是何等惨痛的过往与恐惧。“如果因为害怕受伤，因为害怕失控，就连同害怕的感情本身都一起抹去，那我们……和外面那些被磨平了一切、只剩下‘完美’空壳的‘他们’，还有什么区别？”
“失去了愤怒，我们如何对抗不公？失去了悲伤，我们如何铭记逝者？失去了爱……”他想到江熠画中那朵扭曲的花，想到夏曦努力散发的温暖，“……我们如何证明自己还活着？还作为‘人’而存在？”
“理性应该是武器，是罗盘，但不应该是将我们自己也变成冰冷机器的……手术刀。”
沈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齐朔的话，像一道强光，刺入了他用理性构筑多年的、密不透风的堡垒深处。他一直试图计算、控制、规避情感的风险，却从未想过，彻底剥离情感本身，就是一种对“人性”的投降，一种对那座高塔所推行理念的变相认同。
他看着齐朔，这个曾经在他看来弱小、情绪化、需要保护的“变量”，此刻眼中闪烁着的，却是一种源于理解了痛苦本质后的、纯粹的坚韧与清明。
一种全新的、难以用数据衡量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那不是依赖，不是怜悯，而是基于对彼此伤痕与选择的深度“理解”之上的，坚固的同盟。
这理解，成为了他们在无边黑暗中，继续前行的，最坚实的基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