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沉默的共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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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熠的死，在圣臻塔内部被严格地定性为一场“令人痛心的、因罕见急性神经疾病引发的意外”。官方的通告措辞谨慎，充满了医学专业术语的冰冷屏障，将所有的质疑与血腥都隔绝在外。陆清寰校长那套关于“谷氨酸兴奋性毒性”和“情感应激源”的权威解释，如同一个完美的无菌罩，覆盖了真相腐烂的伤口。没有人公开质疑，没有人深入探究，那场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意识湮灭，迅速沉入了被精心维护的“理性”静湖之底，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多少。
但在湖面之下，暗流却变得更加汹涌、冰冷。
江烁彻底变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他没有参加任何形式的追悼——事实上，学院也并未组织任何公开的悼念活动。他只是如同幽灵般在校园里游荡，眼神涣散，对周遭的一切失去反应。昂贵的校服变得皱巴巴，沾着不知是食物还是污渍的痕迹，他也毫不在意。偶尔有曾经巴结他的跟班试图上前，却在他那死寂的、仿佛看透一切虚无的目光注视下，讪讪退开。他不再寻找齐朔的麻烦，甚至不再看任何人。他活着的唯一证据，似乎只剩下那具还在机械呼吸和移动的身体。他成了圣臻塔秩序下，一个行走的、沉默的墓碑，铭刻着弟弟的死亡和他自身的万劫不复。
这种彻底的“安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疯狂都更让人窒息。
顶层杂物间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江熠那幅画着被缚大脑与扭曲花朵的纸，依旧钉在白板中央，像一枚灼烧着的眼睛，无声地拷问着两人的灵魂。沈墨的终端屏幕上，数据流的奔涌似乎也带上了一种悲愤的节奏。他不再仅仅分析结构，而是开始疯狂地模拟各种能量过载、信号干扰、乃至结构性破坏可能对钟楼核心产生的影响。他眼底的血丝未退，但那燃烧的专注里，掺入了一种冰冷的、近乎毁灭性的决绝。
齐朔则陷入了更深的痛苦。江熠最后塞给他纸团时那隐蔽而快速的动作，那双空洞眼睛深处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光，与舞台上那具轰然倒塌的躯壳，在他脑中反复交织、碰撞。他甚至会想，如果当时他更警觉一些，如果他能更早理解那幅画的含义，如果……“无用的假设。” 沈墨曾冰冷地打断过他的自责，“情感复盘无法改变既定事实，只会消耗应对未来的能量。”
道理他都懂，但那沉重的负罪感和目睹生命在眼前被强行抹去的惊悸，如同梦魇缠绕着他。他不再需要监听耳机里去确认那片死寂，那死寂已经弥漫在他的周围，渗透进他的每一次呼吸。
这天深夜，杂物间里只剩下终端屏幕幽蓝的光和窗外渗入的、微弱的月光。沈墨还在键盘上敲击，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齐朔蜷缩在角落的旧毯子里，试图入睡，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江熠倒下的画面，江烁那彻底失去灵魂的眼神，林老师台灯那诡异的闪烁，周烬音乐中撞上的无形墙壁，夏曦所说的“颜色”消失……所有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挤压着他的胸腔。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悲伤和愤怒，混合着对自身渺小的无力感，终于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堤坝。
温热的液体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浸湿了粗糙的毯子纤维。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肩膀在黑暗中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一片沉寂中，齐朔能感觉到沈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以为会等到又一句关于“情绪效率低下”的理性分析，或者干脆是冰冷的无视。
然而，没有。
他感觉到身边的旧物发出轻微的响动。然后，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生疏和迟疑，落在了他因压抑哭泣而颤抖的肩上。
那只手并没有用力，只是静静地放着，像一个笨拙却坚定的锚点，试图固定住这片情绪的风暴。
齐朔的身体猛地一僵，哭泣在瞬间停滞。他难以置信地微微抬起头，在朦胧的泪眼中，看向沈墨的方向。
沈墨没有看他，他的侧脸在屏幕微光的勾勒下，依旧冷硬，紧抿的薄唇显示着他并非习惯于这种形式的安抚。他甚至可能自己都无法解释这一刻的行为，这背离了他一贯奉行的绝对理性准则。这不是一个基于逻辑计算后得出的最优解，更像是一种……本能。
一种在共同目睹了极致黑暗与不公后，无需言语、源于人类最原始共鸣的本能。
没有安慰的话语，没有理性的剖析。只有这只落在肩上的、冰凉却真实的手，和这片承载着两人沉重呼吸的黑暗。
但这无声的接触，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穿透了齐朔厚重的自责与悲伤，传递过一个明确的信息——你并非独自承受这一切。
我不是在评判你的软弱，我只是在这里，与你一同存在于这片绝望的黑暗里。
一种沉重的、饱含着痛苦、愤怒、以及不容置疑的信任的东西，在这绝对的沉默中，如同寒武纪的沉积岩，一层层地固化、夯实。他们不再是单纯的调查者与助手，不再是理性与感性的脆弱联盟。他们是目睹了同一场谋杀，背负着同一份沉重秘密，并决定继续向前的……沉默的共犯。
就在这时，杂物间那扇很少被敲响的门，传来了两声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叩击声。
沈墨的手瞬间从齐朔肩上移开，快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他的眼神在刹那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警惕，如同嗅到危险气息的猎豹。
齐朔也迅速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墨无声地移动到门边，透过伪装成木纹的微型窥视孔向外看去。片刻后，他缓缓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周烬和夏曦。
周烬依旧是一身黑色的朋克装扮，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沉静的、如同暴风雨前夕海面般的凝重。夏曦站在他身侧，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怀里紧紧抱着他的速写本，像是抱着某种护身符。他看向齐朔和沈墨的眼神里，没有往日的纯粹温暖，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共享秘密的紧张，以及一种下定决心的光芒。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两人。
周烬的目光扫过沈墨，最后落在齐朔还有些发红的眼眶上，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有丝毫嘲讽的意思。他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夏曦则小声地、带着一丝怯生生却坚定的勇气开口：“我们……我们感觉到了。那种‘寂静’。”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烬，得到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才继续说，“烬哥说，他的音乐……撞不上那堵墙了，因为墙变得更厚了。而我……我好像也快听不到那些细细小小的‘声音’了。”
他们不需要解释更多。发生在江熠身上那场被掩盖的悲剧，以及随后笼罩校园的、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墨沉默地看着他们，几秒后，他侧身让开了通道。
周烬没有丝毫犹豫，拉着夏曦的手，迈步走了进来。夏曦在经过齐朔身边时，悄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一个微小却温暖的安慰动作。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狭小、堆满杂物的空间里，此刻聚集了四个沉默的年轻人。他们没有宣誓，没有激昂的口号，甚至没有详细的计划。但他们站在了一起，在这片被谎言和寂静笼罩的黑暗里，如同四簇在寒风中被迫相互靠近、试图藉此保存火种的微弱火焰。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中，齐朔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既然无处可藏，那就不藏了。既然生来有罪，那就用这“罪人之身”，去搏一个真相。
风暴将至，他们无处可逃，唯有共同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