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湮灭与权威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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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熠那幅扭曲而绝望的简笔画，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炸弹，在齐朔和沈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那被锁链束缚的大脑，那艰难绽放的畸形的花，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灵魂在被彻底吞噬前最后的、泣血的挣扎。紧迫感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齐朔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圣臻塔表面的秩序依旧光洁如新，仿佛那暗流涌动的痛苦从未存在。“理性之光”典礼的成功余温尚未散尽，校园内又筹备起一场规模稍小、但规格更高的“神经认知科学前沿研讨会”，据说是为了向重要的投资人展示“启明班”更深层次的“培养成果”。江熠，作为此前最耀眼的“明星”，自然再次成为了瞩目的焦点。
研讨会设在“贤者讲堂”的侧厅，环境比典礼时更为私密，与会者大多是神情精悍、眼神锐利的科技公司与投资机构代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为直接、更为赤裸的审视意味。齐朔和沈墨设法混入了负责后台杂务的学生志愿者中，沈墨需要近距离观察江熠在非公开场合的状态，并尝试捕捉可能泄露的“X计划”信号。
江熠站在小小的演示台前，依旧是那副完美无瑕的姿态。他正在流畅地阐述一个关于神经网络优化的复杂模型，用词精准，逻辑严密。台下的人们频频点头，眼中闪烁着发现“优质资产”的光芒。
齐朔躲在幕布的阴影里，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江熠那双空洞的眼睛上。他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那幅画中透露出的挣扎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那个塞给他纸团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江熠的演讲进行到某个关键公式的推导时，他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卡顿了一下，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但他整个人的身体，却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瞬，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
紧接着，他周围的空间似乎扭曲了一下。不是物理上的扭曲，而是一种感官上的异常——齐朔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自己的脑浆被无形的手搅动。
“滋啦——！”
刺耳的电流爆音猛地炸响！江熠头顶的射灯灯管如同承受不住压力般，接连闪烁、爆裂，碎片如同失重的雨点簌簌落下。他面前用于演示的巨型欧泊屏幕，瞬间被疯狂跳动的、毫无意义的彩色噪点吞没，发出过载的悲鸣。整个侧厅的灯光系统明灭不定，仿佛置身于风暴中的船舱。
而这物理上的混乱，远不及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人心悸。
江熠僵立在原地，双手保持着讲解的姿势，却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原本空洞的眼睛，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猛地翻涌起极其混乱、极其痛苦的光——那是被压抑到极致的情感与冰冷的控制系统进行最后、最惨烈搏杀的外在显化！是意识深处爆发的、毁灭性的“海啸”！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介于呜咽与嘶吼之间的破碎气音，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扭断。他的面部肌肉扭曲，呈现出一种绝非程序所能模拟的、极致的痛苦与恐惧。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他眼中那短暂爆发的混乱光芒，如同燃尽的流星，迅速黯淡，彻底熄灭。他挺直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像一具被瞬间剪断所有提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会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灯光设备过载后残余的嗡嗡声。
短暂的惊愕之后，是压抑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和平静，分开人群，走上了演示台。是陆清寰校长。他依旧穿着那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关切，步伐稳健，没有丝毫慌乱。
他蹲下身，无视地板上可能存在的玻璃碎屑，动作熟练而专业地检查了一下江熠的瞳孔和颈动脉。他的眼神冷静得像是在观察一个出现故障的精密仪器。
“准备EEG移动监测单元。疏散围观者，保持空气流通。”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控制了有些混乱的场面，“初步判断为急性神经事件。”
专业的医疗团队迅速入场，仿佛早已待命。他们给江熠连接上便携式脑电图仪。屏幕上，原本应该规律波动的脑电信号，此刻呈现出一片极度混乱、癫狂的波形，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面。
陆清寰站起身，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惊疑不定的投资人代表和少数受邀教师，最终落在了闻讯赶来、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无法站稳的江烁身上。
他指着屏幕上那片混乱的波形，用清晰而沉稳的、足以让前排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科普式的耐心与不容反驳的权威：
“诸位请看，这是典型的谷氨酸兴奋性毒性引发的急性脑损伤波形。”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易于理解的语言，“简单来说，江熠同学的大脑，为了处理刚才可能因演示压力而产生的、剧烈的‘情感刺激’——这在医学上可以视为一种强烈的‘应激源’——神经元在极限运转后，释放了过量的谷氨酸。”
他的手指虚点着屏幕上那些癫狂的峰值：“然而，这种本应传递兴奋信号的神经递质，在浓度过高时，反而会像毒素一样，过度激活特定的神经元受体，导致钙离子大量内流，最终引发神经元细胞的肿胀、坏死，也就是大家所看到的，这种灾难性的、不可逆的脑功能崩溃。”
他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意识湮灭，包装成了一场冰冷的、符合医学教科书的“意外事故”。
说完这番“专业”解释，陆清寰缓缓走下台，来到了浑身发抖、眼神涣散的江烁面前。他微微俯下身，这个动作显得如此体贴，仿佛一位痛心疾首的师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只有江烁能听清的“慈悲”与残酷，一字一句，精准地凿入江烁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
“这是一场悲剧，江烁。”他的语气充满了“惋惜”，“但害死你弟弟的，不是知识，不是理性，恰恰是你无法控制的、汹涌的……爱。”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裹挟着“科学”的权威外衣，精准地刺穿了江烁最后的心防。是他对弟弟的爱与期待，是他将弟弟推上这个舞台，是他……用他“无法控制”的情感，亲手“毒杀”了自己的弟弟。
江烁猛地抬起头，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荒谬和彻底的崩溃。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陆清寰直起身，不再看他，转身指挥医疗团队将已无任何生命反应迹象的江熠移上担架。在他转身的刹那，那隐藏在凝重表情之下的眼神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完成了一场精彩实验般的满意，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对人性脆弱的嘲弄。
江烁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僵立在原地。然后，他猛地扑到那副担架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弟弟尚存一丝体温、却已然彻底空洞和寂静的身体。他没有哭喊，没有嘶吼，只是死死地抱着，将脸埋在那冰冷的制服里，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彻底失去了所有反应。
周围的一切喧嚣、灯光、人影，都仿佛离他远去。
他坠入了一个由“爱”的罪名和弟弟冰冷的躯体共同构筑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齐朔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冰冷。校长的“专业诊断”天衣无缝，轻易地将一场谋杀伪装成了意外的医疗悲剧。那诛心的结论，更是将江烁推向了永恒的自我折磨之地。
科学的谎言，远比任何暴力都更加彻底，更加残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