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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理性的神坛 ...

  •   “理性之光”典礼的夜晚,圣臻塔被妆点得如同一个巨大而精致的幻梦。无数盏射灯将巴洛克风格的“贤者讲堂”映照得金碧辉煌,洁白的大理石台阶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灯火通明的巨大门厅。衣着华贵的名流、学者、投资人从无声滑停的豪车上走下,谈笑风生,腕表与珠宝在灯光下闪烁,与校园平日里的学术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是一场权力与资本的浮华盛宴。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的芬芳、雪茄的淡淡烟味,以及一种更为隐秘的、被精心调校过的香氛——据说能让人心神宁静,思维专注。然而,在这片极致的奢华与秩序之下,齐朔却只感到一种窒息的冰冷。他跟在沈墨身后,混在入场的人流中,感觉自己像一粒误入精密齿轮组的尘埃。

      “你这罪孽深重的人,不配踏入此等神圣之地。” 父亲的声音如同幽灵,在他脑海中低语。他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款校服外套,与周围光鲜亮丽的环境形成了可悲的对比。每一步踏在柔软的红毯上,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烧着他那深入骨髓的“不配得”感。

      贤者讲堂内部更是恢弘得令人心惊。高耸的穹顶上绘制着仿若星空与理性脉络交织的巨幅壁画,四周墙壁镶嵌着深色的木质浮雕,讲述着人类从蒙昧走向理性的“伟大历程”。最引人注目的是舞台后方,那座占据了整面墙的、由无数块小型欧泊石拼接而成的巨大屏幕,此刻正流淌着冰冷而变幻的数据流与几何图形,散发出迷离而缺乏生命力的光晕。舞台正上方,一盏由绯红水晶簇拥而成的巨型吊灯,如同倒悬的、搏动的心脏,将一种不祥的光泽投射在整个会场。

      沈墨带着齐朔在一个靠近角落、光线晦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视野良好,却能最大程度地避开人群的注意。沈墨一落座,便如同进入了某种绝对专注的状态,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全场,从那些谈笑风生的宾客,到舞台上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再到隐藏在角落阴影里的、气息明显不同于普通保安的“镇压者”们。他的大脑仿佛一台高速运行的计算机,正在录入、分析着一切可见的变量。

      “宾客名单比往年增加了37%,主要集中在生物科技和神经科学领域的资本代表。”沈墨的声音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将信息传递给齐朔,“舞台两侧的安保人员,步伐一致度超过95%,瞳孔对光线变化反应延迟,疑似处于浅层控制状态。欧泊屏幕的能量读数……正在稳步攀升,与钟楼的谐振频率趋于同步。”

      他的分析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情感,像是在解剖一台复杂的机器。齐朔听着,却无法像他那样完全抽离。他看着周围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们,他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中却大多是一种相似的、被某种宏大叙事和自身优越感所填满的漠然。他们真的了解这座学院的真相吗?还是说,他们也是这“理性神坛”的一部分,自愿或被无形地献祭于此?

      典礼在一种近乎肃穆的氛围中开始。王静仪副校长作为主持人,发表了热情洋溢却又滴水不漏的开幕词,赞美着圣臻塔的“教育奇迹”,歌颂着理性与知识的光辉。她的每一个手势,每一句停顿,都仿佛经过精心设计,完美地调动着现场的情绪,却又将一切控制在某种“恰当”的范围内。

      齐朔感到一阵阵的反胃。这盛大的场面,这华丽的辞藻,与他所知的那个吞噬灵魂、剥离情感的黑暗真相形成了极其尖锐的对比。他的共情能力在此刻变成了一种酷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繁华下的空洞与冰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正透过皮肤,刺入他的神经。

      然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下面,有请本年度‘启明班’最杰出的代表,江熠同学,为我们分享他对‘理性未来’的洞见!”

      掌声雷动。在追光灯的簇拥下,江熠走上了舞台。他穿着那身精致的礼服,身姿挺拔,步伐稳定,年轻的脸庞在强光下显得无比俊秀,也无比……苍白。

      他站定在讲台后,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没有丝毫怯场。他的演讲开始了。

      语速平稳,发音标准,用词精准而深奥,涉及量子物理、神经网络、混沌理论等多个前沿领域。逻辑链条无懈可击,观点清晰,甚至引用的数据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四位。他完美地复现了演讲稿上的一切,甚至比那更好,他的语调带着一种非人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真理的绝对自信。

      台下不时爆发出惊叹和热烈的掌声。那些社会名流们眼中闪烁着发现瑰宝般的光芒,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位“天才”的表现极为满意。

      齐朔的目光却死死盯在江熠身上,心脏一点点沉入冰窖。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没有一个即兴的发挥,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恒定。这不像一个活生生的少年在分享思想,更像是一台性能卓越的仪器,在精准地播放一段预设好的、充满智慧的数据流。

      他下意识地看向观众席前排的江烁。江烁挺直了背脊,双手紧紧抓着膝盖,指节泛白。他的脸上交织着极其复杂的神情——有作为哥哥目睹弟弟如此“出色”时本能的骄傲,有看到周围人反应时产生的、渺茫的希望,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恐惧和不安。他看着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却又无比陌生的弟弟,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精心伪造的、以假乱真的赝品,明知是假,却不得不承认其“完美”。

      沈墨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他低声对齐朔说:“注意他的Gamma脑波模拟信号,过于稳定和强大了,远超正常人类思维的波动范围。还有他的微表情,完全缺失。这不是演讲,这是……演示。一个被精心编程过的、‘理性’产品的演示。”

      齐朔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他仿佛能看到,在那具年轻的躯壳之下,某些属于“江熠”本身的、鲜活的东西正在死去,或者已经被彻底覆盖。那些曾经在模型社里闪烁的灵光,那些依赖哥哥时的孺慕,那些属于一个真实少年的喜怒哀乐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座“理性神坛”所需要的、冰冷而完美的空壳。

      共鸣的痛苦在他胸腔里震荡,与他自身的“原罪感”交织在一起。“我们都一样,”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都是被某种力量塑造和审判的罪人,只是形式不同。”

      就在这时,江熠的演讲进入了尾声。他以一个对绝对理性未来的、毫无波澜的展望作为结束,微微鞠躬。

      掌声如同潮水般再次涌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在这几乎要掀翻穹顶的掌声中,齐朔猛地转过头,凑到沈墨耳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仿佛说出了什么亵渎神圣的话语:

      “他看起来不像一个人,”齐朔的声音破碎,带着冰冷的绝望,“更像一个精美的回声。”

      沈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他没有看向齐朔,目光依旧锁定在舞台上那个接受着万众欢呼、却仿佛置身事外的“完美造物”。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的东西,随着齐朔这句精准而残酷的比喻,缓缓沉了下去。

      回声……没有源头,没有自我,只是对某种指令或输入的、精确无误的反馈。

      这座理性的神坛,所供奉的,难道就是这样的“神明”吗?

      讲堂内的掌声仍在持续,轰鸣着,喧嚣着,却掩盖不住那自核心弥漫开来的、无边无际的冰冷与死寂。风暴,已然降临在这片被精心粉饰的神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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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新文,求关注求安利QWQ,分类怎么怪怪的,不是我搞的,怎么改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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