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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理性的回响 ...

  •   圣臻塔的雨,下了整整三天,仿佛要将世间所有不合规的尘埃与情感都冲刷进地底,只留下冰冷、光滑、符合“理性”的表面。校园里弥漫着湿土与植物腐败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灵魂枯萎的死寂。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压下来,连那座永恒搏动着诡异绯红光芒的钟楼,在水汽氤氲中也显得扭曲而遥远,如同隔着一层绝望的泪幕。

      齐朔蜷缩在教室中后排的座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月光石胸针。母亲的遗物,他罪孽的源头,也是他无法摆脱的执念。连续的阴雨让旧伤隐隐作痛,膝盖处仿佛还残留着被江烁踹倒时撞击地面的钝痛,但更痛的是心底那片被“原罪论”常年腐蚀出的荒芜。

      “你的出生,就是原罪。你耗尽了家里的福分,你母亲的死,就是为你赎罪!” 父亲那混合着酒气与狂热诅咒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中最脆弱的时刻悄然响起。他几乎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酒臭,看到父亲浑浊眼中迸发出的、扭曲的“神圣”光芒。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无形的鞭挞。进入圣臻塔,这本是母亲用命换来的“赎罪”机会,可他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是更深沉的黑暗,是更精致的囚笼。他非但没有“赎罪”,反而可能正在一步步滑向更大的“罪孽”——与沈墨的同盟,对学院真相的窥探。每一次行动,都像是在他沉重的“原罪”之上,再添一笔新的负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前排那个同样被阴影笼罩的身影——江烁。

      曾经的江烁,张扬、跋扈,是齐朔痛苦校园生活的直接施加者之一,也是他“赎罪”路上理所当然的“审判者”之一。可现在的江烁,像一座被暴雨冲刷后即将崩塌的沙雕。昂贵的校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泥点,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昔日所有的气焰都被一场家族巨变和弟弟的“异化”彻底浇灭。齐朔看着他,心中竟生不出一丝快意,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冰冷的悲哀。

      “我们这样的家庭,本就不该有你这么‘费钱’的孩子,是你把我们这个家拖垮了!” 父亲的话再次幽灵般回荡。他看着江烁,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拖垮”。江烁是否也曾被他珍视的弟弟“拖垮”?不,或许不是拖垮,而是……他没能“守护”住他的骄傲,他的光。这与自己何其相似,他没能让母亲活下去,他甚至无法查明她死亡的真相。“罪孽深重的人,不配得到任何善意,只配承受苦难。” 他几乎要相信,江烁如今的境地,正是他这种“罪人”本该拥有的模样,而自己此刻的些许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不配拥有的假象。

      周围的同学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江烁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以往的绝望气息,他们像避开一块散发着不祥诅咒的陨石,默契地与他保持着更远的距离。这种彻底的孤立,齐朔再熟悉不过,那是“异类”与“罪人”共同的烙印。

      下课铃声尖锐地划破了死水般的沉寂。学生们如同解除定身的木偶,开始动作。江烁却依旧僵坐着,直到教室门口出现了王静仪副校长那抹熟悉的身影——妆容精致,笑容温和却像一张画皮。她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精准地锁定江烁,微微颔首。

      那是一个无声的召唤,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

      江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开始缓慢地、一件件地收拾桌面上寥寥无几的物品。动作僵硬,仿佛在为自己举行一场寒酸的葬礼。那本他曾经用来炫耀弟弟才华的、封面华丽的科技杂志,被他随意地塞进书包,如同丢弃垃圾。

      齐朔的心跳莫名加速。他看着江烁收拾,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他的脊椎。他想起了江熠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想起了沈墨关于“被圈养和标准化投喂”的冰冷论断。江烁他要步他弟弟的后尘了吗?

      “要不是你那天发烧,催着你妈回家,她就不会心急,不会从沈家那光溜溜的楼梯上摔下来!” 父亲的指责如同魔咒,在此刻异常清晰。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拖累”母亲,母亲是否就不会死?如果他不是这么无用的“罪人”,是否现在就能做点什么,阻止江烁走向显而易见的毁灭?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和江烁一样,在命运的洪流和更强大的力量面前,都只是渺小无力的尘埃,区别只在于,江烁是被家族和弟弟“拖垮”,而他是生来就带着“原罪”。

      江烁拉上了书包拉链,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他走向门口,走向王静仪,步伐虚浮,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齐朔的心上,提醒着他自己的无能和罪孽。

      就在江烁即将踏出教室门的瞬间,他的目光,仿佛被某种最后的、不甘的执念牵引,极其轻微地偏移,掠过了教室另一侧——

      沈墨。

      他依旧置身事外,低头阅读,侧脸冷峻如冰封的雪山。或许是江烁这最终离去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动静过于不同寻常,沈墨竟微微抬起了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火花,没有情绪,只有沈墨那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漠不关心的冰冷审视。

      然而,就是这毫无温度的一瞥,却像一点火星,落在了江烁这片早已浸满绝望与自弃的荒原上。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背对着灰暗的天空和等待的“引路人”,正面迎向沈墨。

      江烁的脸上,是一种齐朔从未见过的神情——没有愤怒,没有疯狂,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心如死灰的、近乎虚无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所有的挣扎、爱恨、骄傲都被彻底碾碎后留下的绝对真空。

      他看着沈墨,声音不高,却像破碎的玻璃,清晰地划破了教室最后一丝嘈杂,带着一种令人心脏蜷缩的、绝望的质地问道:

      “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看到我吗?沈墨。”

      他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惨淡到极致的、近乎扭曲的弧度。

      “因为……我要成为‘天才’了?”

      “天才”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那不是向往,而是对自身和这座塔最恶毒的诅咒。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有任何留恋,猛地转身,决绝地踏出了教室门,身影迅速被门外王静仪那抹虚假的“温和”与更广阔的灰暗所吞噬。

      教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齐朔怔怔地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江烁最后那句话,如同淬了冰的毒针,深深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同样千疮百孔的心。“我要成为‘天才’了?” 这哪里是成为天才,这分明是主动走向精神的屠宰场!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如同当年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消逝而无力回天一样。

      “你这罪孽深重的人,不配拥有安宁,更不配获得知识。”

      父亲的诅咒再次轰鸣。他接近沈墨,探寻真相,是不是也是一种僭越?一种对“赎罪”身份的背叛?他是不是最终也会像江烁一样,被某种力量吞噬,或者因为他的“原罪”而牵连到沈墨?

      巨大的恐惧和源自骨子里的自我否定,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胸针,那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无法带来丝毫清醒,反而更像是对他这“罪人”之身的无情烙印。

      沈墨缓缓地敛下眼睫,遮住了眸中可能闪过的任何一丝波澜。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收紧,留下一个细微的折痕。

      理性告诉他,江烁的抉择是多重压力下的必然结果,是系统清除“不稳定因素”并吸纳“养料”的又一环。但江烁离去前那死寂的眼神,和那句指向他的、带着最后控诉的质问,却像一颗投入绝对零度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微弱的涟漪。

      这涟漪的名字,或许叫物伤其类的悲悯。

      而窗外,圣臻塔的雨,依旧在下,冰冷地敲打着这个世界,仿佛要将所有不合规的杂音,包括这刚刚响起的、绝望的“理性回响”,都彻底洗去,只留下那座绯红钟楼永恒、单调、冰冷的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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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新人新文,求关注求安利QWQ,分类怎么怪怪的,不是我搞的,怎么改ORZ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