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恶魔的契约 ...
-
冰冷的雨水仿佛永无止境，冲刷着圣臻塔的每一寸砖石，也冲刷着江烁内心仅存的温度。他不知道自己在那扇隔绝了他与弟弟的玻璃门外瘫坐了多久，雨水早已浸透了他昂贵的校服，昂贵的发型狼狈地贴在额头上，泥泞沾满了裤腿。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家族的崩塌，父母的“失联”，尤其是弟弟江熠那双空洞漠然、视他如无物的眼睛，像一把把钝刀，将他所有的骄傲、蛮横和赖以生存的根基，凌迟成碎片。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漫无目的地在雨幕中游荡，最终蜷缩在初中部实验楼后那间他曾经带齐朔来过的、“模型社与创客空间”小楼的屋檐下。这里曾是他炫耀弟弟才华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他无处可去时唯一的、充满讽刺的避难所。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流淌，在他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他苍白绝望、如同丧家之犬般的脸。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雨伞，悄无声息地移到了他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江烁迟钝地抬起头，雨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妆容精致、带着程式化温和笑意的脸——是王静仪副校长。
“江烁同学，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淋雨？会生病的。”王静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师长般的关切，但那双透过金丝眼镜看过来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江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扭开头，声音沙哑而充满敌意：“不用你管！”
王静仪并不生气，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家里的事情，我听说了。”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真是令人遗憾。江先生和夫人太心急了。”
江烁的身体猛地一颤，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反驳。他知道，家族的崩塌，与圣臻塔，与眼前这个女人代表的势力，脱不开干系。
“不过，”王静仪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诱人的蛊惑，“事情或许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江烁倏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像溺水之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尽管那稻草可能连接着更深的地狱。“你……什么意思？”
王静仪微微俯身，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江熠同学，他在‘启明班’的表现非常出色，他的潜力，他的‘价值’，远超你我的想象。校长对他寄予厚望。”
听到弟弟的名字，江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既痛又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一周后，学院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理性之光’典礼。”王静仪继续说道，目光紧紧锁定江烁的表情，“届时，社会各界名流、最重要的投资人、合作方都会到场。我们计划，让江熠同学作为‘启明班’最杰出的代表，在典礼上进行核心演讲，向所有人展示圣臻塔教育的卓越成果，以及他个人无与伦比的才华与未来价值。”
她刻意加重了“未来价值”四个字。
“只要江熠的演讲获得成功，充分证明他的‘潜力’，让那些手握资源的人看到投资他的巨大回报，”王静仪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那么，化解江家目前的危机，重新获得资金注入，甚至让你父母安然归来，都并非不可能。”
江烁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他听懂了王静仪的潜台词。这是一场交易。用弟弟在典礼上的“完美表现”，作为筹码，去换取江家的生机。弟弟成了商品，而他，成了那个亲手将弟弟推上展台的人。
“不，小熠他……”江烁下意识地想拒绝，他想起了弟弟那双空洞的眼睛，那声他在监听器里听到的、微弱的“救我”。那根本不是他熟悉的弟弟！
“江烁同学，”王静仪打断了他的犹豫，语气变得严肃而带着一丝压迫，“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想想你的父母，想想江家偌大的基业，难道就要这样毁于一旦吗？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弟弟的才华，因为家族的牵连而被埋没，甚至失去圣臻塔的庇护吗？”
“庇护”二字，她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江烁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想起父母可能面临的处境，想起家族破产后自己将一无所有，想起弟弟如果失去“价值”可能遭遇什么……巨大的恐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残存的理智和对弟弟那点微弱的担忧。
弟弟只是去演讲，只是去展示他的才华，这……这没什么不对，不是吗？这能救江家，能救爸妈！这一定是唯一的方法了！
他眼中挣扎的光芒渐渐被一种扭曲的、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他猛地抓住王静仪递过来的这根“救命稻草”，仿佛抓住了最后的生机。
“你……你说的是真的？演讲成功，就能救我爸妈？能救江家？”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王静仪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印刷精美的协议文件，递到江烁面前。
“这是‘理性之光’典礼学生代表确认书，以及相关的授权协议。”她的声音恢复了温和，“只要你作为江熠的监护人（在父母失联状态下）签下这份文件，表明全力支持并配合学院的一切安排，确保江熠同学能以最佳状态完成这次至关重要的演讲。那么，我以圣臻塔副校长的名义向你保证，江家的事情，学院会动用一切资源，尽力斡旋。”
江烁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份文件。纸张冰冷而光滑，上面的条款密密麻麻，充斥着各种冠冕堂皇的官方措辞，但他根本无心细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签名处那片空白，仿佛那里就是决定家族和弟弟命运的审判台。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最终，对家族覆灭的恐惧，对父母安危的担忧，以及内心深处那点可悲的、试图抓住权力尾巴的侥幸，压倒了一切。
他抬起沾着泥水的手，甚至没有擦一下，就在王静仪适时递过来的钢笔上，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在协议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江烁。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爬过枯叶。
王静仪优雅地收回文件和钢笔，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明智的选择，江烁同学。学院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她将协议仔细收好，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战利品，“那么，接下来就请全力配合我们，为了江熠同学的‘光明未来’，也为了江家的重获新生。”
说完，她撑着伞，转身款款离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绵密的雨幕中，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魅影，完成了她的诱惑。
江烁依旧瘫坐在湿冷的屋檐下，看着王静仪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墨迹和泥污的手指。协议签下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反而有一种更深的、冰冷的虚无感攫住了他。
他用自己的签名，亲手将弟弟更深地推入了那个他隐约感到恐惧的漩涡中心。他不知道这份协议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弟弟的命运，都将被彻底绑上圣臻塔的战车，驶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未来。
雨水冰冷，但他签下名字时，指尖那灼烧般的错觉，却久久不散。那不是一个拯救家族的契约，那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而他，亲手为自己和弟弟，换来了这张单程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