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地下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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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的通讯器在沉寂多日后，终于再次亮起。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一条冰冷的坐标和一个时间，指向学院地图上未曾标注的边缘区域——靠近柏树林深处的一处废弃地下管网检修入口。
齐朔的心跳与通讯器的微光同步加速。他知道，这不是又一次远程观察或数据收集。这是行动。是沈墨在沉默中酝酿后的下一步棋，而他，被允许再次踏上棋盘。
子夜零点，月光被浓云吞噬，唯有钟楼顶端的绯红水晶在黑暗中恒定地搏动，如同巨兽永不休眠的心脏。齐朔按照沈墨提供的、避开所有已知监控点的路径，像一道紧贴地面的阴影，潜行至约定地点。
柏树林深处，空气湿冷，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沈墨已经等在那里，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他脚边放着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黑色工具包。看到齐朔，他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蹲下身，用解码器熟练地撬开地面上一个锈迹斑斑、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厚重铁盖。
一股混合着铁锈、陈年积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路板烧焦后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洞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一架蜿蜒向下、锈蚀严重的金属梯。
“跟紧。”沈墨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他率先踏上梯子，身影迅速被下方的黑暗吞没。
齐朔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紧涩，紧随其后。梯子在他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绝对寂静的地下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当他双脚终于踏上潮湿冰冷的地面时，沈墨已经打开了那支光线经过特殊过滤的笔式手电，狭窄的光束如同手术刀，划破粘稠的黑暗。
这里是一条废弃已久的地下管道廊道，异常宽阔，足以容纳两人并行。头顶是粗大的、包裹着厚厚隔热层的管道，如同巨兽的动脉，无声地蜿蜒向黑暗深处。墙壁是斑驳的混凝土，布满了水渍和苔藓，空气凝滞而潮湿，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脚下是积水的洼地，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沈墨手中的便携式信号探测器屏幕幽光闪烁，数值随着他们的深入而稳步攀升。他没有说话，只是偶尔调整方向，循着那无形的信号脉络，向系统更深处掘进。齐朔紧跟在他身后，神经紧绷到了极点，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水滴落的滴答声，远处管道偶尔传来的、不明原因的金属撞击声，还有他自己那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行走在这庞大、非人造物的内部，仿佛正一步步走向某个古老巨兽的消化器官。那种被活物吞噬、无处可逃的窒息感，比面对厉锋时纯粹的杀意更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岔路口，几条管道在此交汇，形成一个类似枢纽的空间。探测器屏幕上的数值在这里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峰值，蜂鸣声即便调至静音，那疯狂跳动的光标也仿佛要冲破屏幕。
“信号源应该就在这附近，可能依附在某条主控线路上。”沈墨压低声音，光束扫过错综复杂的管壁，寻找着可能的接入点或异常设备。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周围原本只是潮湿阴冷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某种粘稠的、带有意志的物质。笔式手电的光束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扭曲，像被无形的力量干扰。一种低沉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嗡鸣声，如同涨潮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们的鼓膜和思维。
齐朔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斑驳的管道壁仿佛活了过来，蠕动、变形，幻化出父亲齐卫东那张因酒精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孔，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齐朔，张开嘴，无声地重复着那句诅咒：“你这罪孽深重的人……不配赎罪。”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带着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否定。齐朔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但父亲的幻影和诅咒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墨的身体也猛地一僵。他手中的探测器屏幕瞬间被一片杂乱的雪花覆盖。他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撕裂的痛苦痕迹。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瞳孔急剧收缩，呼吸变得粗重而不稳。
“母亲……”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的词语，破碎地溢出他的唇瓣。
齐朔艰难地抬头，看到沈墨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黑暗，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可见骨的愧疚。是母亲坠楼的景象！系统在利用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创伤，发动精神攻击！
“是干扰和幻觉……”沈墨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竭力维持的冷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正承受的巨大冲击，“守住你的心……别被它……拖进去……”
然而，系统的攻击愈发猛烈。周围的嗡鸣声变得更加尖锐，仿佛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刺穿着他们的神经。齐朔感到父亲的幻影越来越清晰，那诅咒的声音几乎要撑破他的脑袋。而沈墨那边，他似乎正与某个无形的存在激烈对抗着，身体微微晃动，额角青筋暴起，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就在齐朔的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愧疚和否定彻底吞噬的瞬间，他看到了沈墨挣扎着，试图重新集中精神操控探测器的侧影。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此刻被痛苦和幻象占据，却依然在试图寻找出路。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齐朔心底涌起。他不能倒在这里！他不能让自己，也让沈墨，被这该死的系统用这种方式击垮！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扶墙壁，而是死死抓住了沈墨冰冷而微颤的手腕！
“沈墨！”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显得异常沙哑，“是假的！都是假的！”
皮肤的接触，和那一声嘶喊，仿佛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穿透了层层精神干扰。沈墨的身体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重新聚焦在齐朔苍白而坚定的脸上。他反手用力回握了一下齐朔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随即迅速松开。
“跟我走！”沈墨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但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他不再试图探测，而是凭借记忆和直觉，拉着齐朔冲向其中一条管道出口。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那个枢纽空间的刹那，头顶一根原本看似稳固的、锈蚀严重的冷凝水管，在剧烈的精神能量扰动和物理振动下，猛地断裂开来，带着千钧之势砸落！
“小心！”沈墨反应极快，猛地将齐朔往旁边全力一推！
齐朔踉跄着扑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他回头，只见那截沉重的钢管几乎是擦着沈墨的后背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和铁锈。
沈墨虽然避开了致命一击，但肩膀似乎被断裂的管壁或飞溅的碎片划伤，深色的衣料瞬间洇开一片更深的痕迹。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一把拉起地上的齐朔，低喝道：“快走！”
两人不再回头，沿着选定的管道发足狂奔，将身后那令人崩溃的精神干扰和危险的物理环境远远甩开。直到重新感受到从入口处灌入的、带着柏树清香的冰冷空气，看到那架通往地面的锈蚀梯子，两人才敢停下来，靠着湿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齐朔双腿发软，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沈墨肩头那片不断扩大的深色痕迹。果然，”他想，“接近我的人都会受伤。我是灾厄的源头。”
“你受伤了……”齐朔的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悸。
沈墨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蹙着眉，抬手按住了伤处，脸色在入口处透下的微弱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回到相对安全的柏树林边缘，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后，沈墨才靠着树干缓缓坐下，解开了外套。肩胛骨附近的伤口不深，但很长，是被尖锐金属划开的口子，鲜血仍在缓缓渗出。
齐朔看着那道伤口，想起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是沈墨推开了他。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后怕、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揪心。
他沉默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夏曦之前给他的那个小急救包里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自从上次受伤后，他似乎也习惯了随身带上一点。
“我帮你……”他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沈墨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也没有拒绝。他微微侧过身，将受伤的肩膀朝向齐朔，默认了他的靠近。
齐朔小心翼翼地用碘伏棉签擦拭着伤口周围，动作有些笨拙，但极其专注。沈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齐朔的心也跟着一颤。他从未想过，这个如神明般的人，也会因他而流血。那份“原罪”的重量，似乎变得更加具体。沈墨没有动弹，任由他处理。树林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月光勾勒着沈墨冷硬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他因失血和疼痛而微微抿紧的薄唇。齐朔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想起地下空间里他面对母亲幻象时的痛苦，想起他推开自己时的决绝，想起他此刻默许的包扎……
一种超越言语的信任，在这沉默的、带着血腥气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悄然滋生，如同藤蔓，无声却坚韧地缠绕上两人之间那原本由利用、试探和冰冷理性构筑的桥梁。
包扎完毕，齐朔收回手，低声道：“好了。”
沈墨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着纱布的束缚，目光落在齐朔同样擦伤的手肘和沾满污渍的裤腿上，停留了片刻。
“还能走吗？”他问，声音依旧平淡。
“能。”齐朔点头。
沈墨不再多言，站起身，将工具包重新背好。“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齐朔看着他重新挺直的背影，点了点头。他知道今晚的经历意味着什么。他们不仅触碰到了系统更深层的秘密，更在生死关头，窥见了彼此铠甲下的裂痕与软肋，并交付了后背。
地下深处的回响，不仅仅是信号的嗡鸣，还有信任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微不可闻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