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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药盏暗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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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斋内的空气,因我刚得知的惊人真相而凝固沉重。墨白师叔看着我眼中燃烧的决绝火焰,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知晓,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无法回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我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听来却如同冰锥刺骨的女声:
“师叔可在?清辞前来请安,顺便带了些新得的安神药膳,给师叔调理气血。”
是沈清辞!
她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与墨白师叔飞快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警惕。她来得太快了!我们刚进入鬼谷不过一个时辰,她便如此“恰好”地出现在静心斋?
墨白师叔迅速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稍安勿躁。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然:“是清辞啊,进来吧。”
竹扉被轻轻推开,一身素雅青衣、依旧易容成平凡模样的沈清辞,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款步而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墨白师叔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关切,随即,仿佛才注意到我的存在,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担忧?
“云意?”她快步上前,目光迅速扫过我略显苍白(因方才情绪激动)的脸色和风尘仆仆的衣衫,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与关怀,“你何时回来的?怎么弄得如此狼狈?路上可是遇到了危险?我派去接应你的暗卫呢?他们未曾寻到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真心担忧主子的侍女,情真意切,天衣无缝。若非我已窥见那血淋淋的真相,几乎又要被她这精湛的演技所蒙蔽。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冰冷恨意与讥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疲惫与后怕,微微屈膝行礼:“姑娘。我……我收到师叔急令,不敢耽搁,便连夜赶回。途中……确实遇到了几波截杀,侥幸逃脱,与姑娘派出的暗卫……错过了。”
我刻意模糊了陆轻衣的存在,也隐去了具体细节。
“截杀?!”沈清辞惊呼一声,脸上血色褪去几分,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道之大,几乎捏疼了我的骨头(巧合的是,正是我受伤未愈的左臂),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愤怒与后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动我鬼谷的人!你可有受伤?”
她手上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却只让我感到一阵恶寒。这双曾经教我执笔握剑、给我温暖庇护的手,此刻却仿佛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致命。
我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任由她握着,低声道:“劳姑娘挂心,只是些皮外伤,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沈清辞仿佛松了口气,轻轻拍着我的手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我包扎着的左臂,以及我周身可能留下的细微痕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不在这些日子,我心中总是难安。”
她语气温柔,充满了“主仆情深”,转而看向墨白师叔,带着几分嗔怪:“师叔也是,既有急事寻云意,也该先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多派些人手护送,何至于让她孤身犯险?若是云意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是好?”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试探墨白师叔急召我的原因,也是在暗示,我纪云意是她的人,任何动向都应先经过她。
墨白师叔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神色如常,淡淡道:“不过是些陈年旧疾,想寻云意丫头回来帮忙整理几个古方,顺便看看她这些年在外面,医术可有长进。没想到会惹来这等麻烦,倒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他将原因归结于医术交流,轻描淡写,滴水不漏。
沈清辞目光微闪,脸上笑容不变:“原来如此。师叔若有差遣,直接吩咐便是,清辞定当竭力配合。”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亲自打开,里面是一盅热气腾腾、药香浓郁的汤羹,“这是用百年茯苓辅以宁神草药熬制的药膳,最是安神补气,师叔和云意都尝尝,压压惊。”
她亲手盛了两碗,一碗递给墨白师叔,另一碗,则亲自端到了我的面前。
“云意,你一路辛苦了,快趁热喝了,好好补补身子。”她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语气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关切。
那碗药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色泽莹润,看上去毫无异常。
然而,就在这碗药膳被递到我面前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侍立在沈清辞身后,一个面容普通、毫不起眼的侍女,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掠过那碗药膳,又迅速低下。
与此同时,一直静立在院门外,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陆轻衣,忽然极轻地咳嗽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警铃,瞬间敲响在我的心头!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
沈清辞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她看似关切,实则步步紧逼的试探?
这碗在她眼皮子底下,由她亲自端来的药膳?
还有那个侍女细微的异常,以及陆轻衣那声恰到好处的咳嗽!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这碗药,有问题!
她或许不敢在墨白师叔面前明目张胆地下毒,但若是某种不易察觉、能让人精神涣散、身体虚弱,甚至……便于控制的药物呢?在我刚刚经历“追杀”、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服用“安神补气”的药膳,合情合理!
好一个沈清辞!好一个算无遗策的鬼谷谷主!
我刚回谷,脚跟还未站稳,她便已布好了局,要用这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再次将我牢牢掌控在手中!
我看着她递到眼前的药碗,那氤氲的热气仿佛都带着毒。我若接,便是饮鸩止渴;我若不接,便是当场撕破脸,正中她下怀,她立刻便能以“关心则乱”、“不识好歹”为由,强行将我带走“照顾”!
进退维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墨白师叔端着碗,目光微沉,显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但他身为长辈,此刻不宜直接插手小辈之间的“关怀”。
沈清辞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的压力,仿佛在说:“云意,听话,喝了它。”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我曾无比信任、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的脸,心脏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疼得几乎麻木。
然后,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伸向了那碗决定命运的藥膳。
我的动作很慢,指尖甚至在微微颤抖,像是受宠若惊,又像是惊魂未定。我的目光低垂,落在浓稠的藥汁上,仿佛在犹豫,在挣扎。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温热的碗壁时,我忽然抬起头,看向沈清辞,脸上挤出一个虚弱而依赖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姑娘……我,我如今回到谷中,回到姑娘和师叔身边,心里才算踏实了些。只是……只是这一路实在吓坏了,此刻闻到这药味,竟有些反胃……”
我捂着胸口,做出强忍不适的模样,眼神带着恳求:“姑娘,这药……能否容我稍歇片刻,缓一缓再喝?”
我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示弱,是利用她一直以来塑造的“宽和主子”形象,给她架了上去。同时,也将“怀疑”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埋下——我因惊吓而反胃,合情合理,若她执意相逼,反倒显得可疑。
沈清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冷芒,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片刻后,她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柔和,带着几分无奈与心疼:“瞧我,真是急糊涂了。你刚经历大难,心神不宁也是常理。既然如此,这药便先放着,待你歇息好了再用不迟。”
她将药碗轻轻放回食盒,动作优雅,不见丝毫烟火气。
“那你便先在师叔这里好生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她说着,又对墨白师叔行了一礼,“师叔,清辞告退。”
她带着那名侍女,转身离开了静心斋,姿态从容,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一趟关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我才仿佛脱力般,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扶着桌沿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好险!
墨白师叔走到我身边,看着那碗被留下的药膳,脸色凝重:“这药……”
“有没有问题,验过便知。”我冷冷地看着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汤羹,心中一片冰封。方才那短暂的交锋,已彻底斩断了我对她最后的一丝幻想。
院门外,陆轻衣不知何时已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紫衣潋滟,凤眼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望着沈清辞离去的方向,轻声自语,那声音却恰好能让我和师叔听见:
“啧,这关心……可真够‘及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