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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林中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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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望乡驿,白日下的官道果然不再平静。
车马行人渐多,商队、旅人、信使络绎不绝。我与陆轻衣两骑混迹其中,虽不算十分扎眼,但他那身招摇的紫衣和过于出众的容貌气质,还是引来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打量。我刻意落后他半个马身,低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轻衣对此似乎浑不在意,依旧那副闲散模样,甚至偶尔还会与路过的商队管事搭讪两句,打听些沿途风物或是京都最近的趣闻,姿态自然得仿佛真是个出游的富贵公子。
然而,我敏锐地注意到,他看似随意扫视四周的目光,实则锐利如鹰隼,每一次停留都精准地落在那些看似普通、却透着违和感的人或物上——比如那个一直不远不慢跟在后面的货郎,担子似乎过于沉重;又比如前方茶寮里,几个看似歇脚的汉子,眼神却过于警惕,指节粗大,虎口带着常年握刀的厚茧。
“看来,‘影煞’的失败,并未让某些人死心。”陆轻衣策马靠近我些许,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语气里却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或者说,又有新的‘客人’到了。”
我的心沉了沉。果然,麻烦如影随形。
“是冲你,还是冲我?”我问。他身份特殊,仇家想必也不少。
陆轻衣轻笑,带着点自负:“都有可能。不过,既然本侯接了你这单‘买卖’,自然一并料理了。”
他话音刚落,前方官道恰好经过一片茂密的林地。就在我们即将进入林荫道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两侧林中疾射而出!不是箭矢,而是一种泛着幽蓝光泽、造型奇特的菱形飞镖,速度快得惊人,覆盖了我们前后左右所有闪避的空间!
“小心!”
陆轻衣反应快得不可思议,他猛地一勒缰绳,白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同时,他宽大的紫袖如同流云般拂过,我只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那些射向他的飞镖竟被他用袖袍尽数卷落!其手法之巧妙,劲力运用之精纯,令人瞠目。
我亦在第一时间俯身贴在马背上,手中软剑瞬间出鞘,舞出一片剑光,护住周身。
“锵!锵!”
两枚射向我的飞镖被剑刃格开,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我手腕发麻。还有一枚擦着马鞍飞过,深深嵌入一旁的树干,镖尾兀自颤动不已。
袭击并未停止。
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扑出,刀光闪烁,杀气凛然!这些人装束与昨夜的影煞杀手不同,更偏向江湖草莽,但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显然也是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
“跟紧我!”陆轻衣低喝一声,语气已不复之前的慵懒,带着一丝冷冽的肃杀。他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柄软剑,剑身细窄,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泛着秋水般的光泽,与他那身紫衣相映,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他策马前冲,软剑如同毒蛇出洞,剑光过处,必有一人溅血倒地。他的剑法与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却又狠辣精准到了极致,每一剑都直指要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我紧跟在他侧后方,手中软剑配合着他的攻势,专攻敌人下盘和视野死角。我们两人一主一辅,竟在短时间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他的剑法大开大合,霸道凌厉,而我的软剑则刁钻诡异,善于缠斗和偷袭。
刀剑碰撞声、惨叫声、马匹嘶鸣声不绝于耳。鲜血染红了官道的尘土,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我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布条,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但我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拖后腿。我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陆轻衣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吃力,他剑势陡然一变,更加凌厉霸道,如同狂风扫落叶般,瞬间将我们前方清出一片空地。
“走!”
他低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白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我立刻会意,催动乌云踏雪紧紧跟上。
身后,那些杀手显然没料到我们如此悍勇,突围如此果断,愣了一下,才怒吼着追了上来。
“进林子!”陆轻衣头也不回地命令道,率先策马冲入了官道旁更为茂密、地势也更复杂的山林。
我毫不犹豫地跟上。进入山林,马匹速度受限,但同样也更易于隐藏和摆脱追踪。
我们在崎岖的山林间疾驰,树枝不断刮过衣衫脸颊,留下细小的血痕。身后的追杀声并未远离,反而因为地形的复杂,显得更加飘忽不定,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陆轻衣对地形似乎有着惊人的直觉,他总能找到相对好走却又不易被追踪的路径。偶尔,他会突然停下,侧耳倾听片刻,或是仔细观察地上的痕迹,然后迅速改变方向。
如此奔逃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的追杀声似乎渐渐远了。
我们在一处小溪边停下,让马匹饮水休息。我几乎是瘫软地滑下马背,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息,左臂的伤口疼得我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衣衫,狼狈不堪。
陆轻衣的情况比我好得多,他只是气息稍微急促了些,紫衣上沾染了些许尘土和溅上的血点,却并无凌乱之态。他走到溪边,掬水洗了把脸,又取出水囊灌了几口,然后看向我。
“撑得住吗?”他问,目光落在我渗血的左臂上。
“死不了。”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处理伤口。
他却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再次撕开我手臂上被血浸透的布条。伤口果然崩裂了,皮肉外翻,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再次取出那个白玉瓶,将里面所剩不多的清灵散尽数倒在我的伤口上。清凉的药力缓解了部分疼痛。
“这次的人,不是影煞。”他一边用干净的布条重新为我包扎,一边淡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分析,“路数更杂,像是几股势力临时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看来,想找你麻烦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我心中凛然。不是影煞?那就是说,除了雇佣影煞的那一方,还有其他人也盯上了我?是因为鬼谷内奸泄露的消息,还是……“星坠”之秘本身引来的?
“侯爷可知他们是哪路人马?”我忍着疼问。
陆轻衣包扎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我一眼,凤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有些像是西陵边境活跃的‘沙蝎’,有些……倒有几分大内侍卫的影子,只是刻意隐藏了路数。”
西陵的沙蝎?大内侍卫?!
我的心猛地一沉。西陵那边果然插手了!可大内侍卫……这怎么可能?难道大靖朝堂内部,也有人不想我回到鬼谷?或者说,不想我查明“星坠”的真相?
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陆轻衣包扎好伤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纪云意,”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前面的路,只会更凶险。现在回头,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后悔?
我抬起头,看向他那双在暗影中依然明亮的凤眼,里面没有戏谑,没有玩味,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前方的敌人,可能来自江湖,可能来自西陵,甚至可能来自大靖内部。我每向前一步,都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可是,回头?
回头去哪里?回相府继续做那个被利用、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侍女?还是隐姓埋名,惶惶不可终日地躲避追杀?
不。
我绝不回头。
我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尽管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如同淬了火的寒铁。
“侯爷,”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的万两白银一日,我付定了。这旬阳,我去定了!”
陆轻衣静静地看了我片刻,忽然,他嘴角缓缓勾起,那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只是这一次,那笑意深处,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好。”他轻轻吐出一个字,转身走向他的白马,“那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