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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各怀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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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轻衣包扎的手法出乎意料地专业利落,布条缠绕的松紧恰到好处,既有效压迫止血,又不会过于紧绷影响气血流通。那“清灵散”也确非凡品,敷上不过片刻,伤口的灼痛和麻痹感便大为缓解,只余下隐隐的钝痛。
他做完这一切,便自然地退开,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散漫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专注只是我的错觉。他倚回岩石,拿起酒壶又抿了一口,目光投向远处层峦叠嶂的黑暗,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清辉。
“还能骑马吗?”他头也不回地问,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随意。
我活动了一下左臂,虽然动作间仍有牵扯的疼痛,但已无大碍。“可以。”我简短回答。此刻不是娇气的时候,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刚刚发生过厮杀的是非之地。
“那便走吧。”陆轻衣将酒壶塞回怀中,拍了拍手,“此地血气太重,不宜久留。天亮前,需赶到三十里外的‘望乡驿’。”
他说话间,已迈步向官道方向走去,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夜游。
我看着他的背影,紫衣在月色下飘拂,与这荒山野岭格格不入。一日万两的“护卫”……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快步跟上,牵过在一旁不安刨蹄的乌云踏雪。
我们并未沿着我之前选择的隐秘小路前行,而是直接回到了官道。陆轻衣的理由很简单:“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影煞的人刚在此失手,短时间内,不会料到我们敢重回官道,且速度如此之快。”
他不知从何处也弄来了一匹马,通体雪白,神骏非凡,丝毫不逊于我的乌云踏雪。两骑并辔,在月光下的官道上疾驰,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我沉默地策马跟随,大部分心神都用在警惕四周的动静上,偶尔眼角余光会扫过身旁的陆轻衣。他骑马的姿态很是闲适,甚至有些懒洋洋的,仿佛不是在全速赶路,而是在自家后花园信马由缰。但他控马的技巧却极其精妙,总能恰到好处地跟上我的速度,维持着并行的位置。
我们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不同于我与顾玄之间那种冰冷僵持的沉默,这是一种各怀心思、相互试探的静默。
他在想什么?真的只是为了“看热闹”和那虚无缥缈的“星坠”之谜?一日万两,对他而言或许不值一提,但他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又岂是银钱可以衡量?西陵的轻衣侯,绝不可能是一个仅仅因为“顺眼”就如此大动干戈的蠢人。
而我,又在想什么?
我答应这笔交易,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是利用,也是一场豪赌。赌我能在他身上找到破解困局的关键,赌我能在他彻底揭开我的秘密之前,先掌握足够自保的筹码。这笔巨债像山一样压在我心头,却也激起了我骨子里不服输的狠劲——我一定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足够好,才能还得起这债,才能……不再受制于人。
“在想什么?”陆轻衣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他没有看我,目光依旧望着前方黑暗的道路,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是在盘算怎么赖掉本侯的银子,还是在琢磨……本侯有何企图?”
我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侯爷说笑了。云意只是在想,那些杀手,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的位置。”
这是实话,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疑虑。我选择的山路极为隐秘,连沈清辞派的暗卫都未能及时跟上,影煞的人却仿佛早有预料。
陆轻衣轻笑一声,带着了然的意味:“这有何难?无非是两种可能。其一,你身上被人下了追踪的印记,药物、香料,或者某种不易察觉的小玩意儿。其二,你的行踪,从一开始就在某些人的掌握之中。”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直指核心。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衣物简单,并无多余佩饰。是沈清辞给的路引有问题?还是……鬼谷内部,那个潜在的“鬼”,早已将我的动向泄露了出去?
“侯爷似乎对追踪暗杀之事,颇为熟稔。”我试探着问道。
陆轻衣偏过头,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优美得近乎妖异:“行走四方,总得多知道些保命的本事。不然,像本侯这样有钱又招人恨的,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一贯的戏谑,将我的试探轻飘飘地挡了回来。
我不再追问。我知道,从他嘴里,很难直接套出有用的信息。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我们抵达了他所说的“望乡驿”。那只是一个坐落于官道旁、供行旅歇脚的小小驿站,几间简陋的屋舍,一个马棚,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冷清。
陆轻衣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他并未去惊动驿丞,而是直接带着我绕到驿站后身,那里竟有一处独立的、看起来稍显整洁的小院。
“本侯偶尔路过,会在此歇脚。”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推开院门。
院子里很干净,显然有人定期打扫。他径直走进主屋,点燃了油灯。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但用料和做工都透着不凡,与驿站整体的简陋格格不入。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和他身上类似的冷冽香气,驱散了屋内的霉味。
“你在此休息两个时辰。”陆轻衣指了指那张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床铺,“本侯去弄点吃的。”
他转身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我站在屋子中央,没有立刻坐下。目光仔细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并无异常。这才走到桌边坐下,却没有碰那张床。尽管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但强烈的戒备心让我无法在这样一个陌生且由陆轻衣掌控的环境里安然入睡。
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昨夜的凶险。我解开陆轻衣包扎的布条,检查伤口。乌黑色已经基本褪去,伤口边缘开始泛红愈合,清灵散的效果确实惊人。我重新上了药,用自己带的干净布条再次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顾玄绝望苍白的脸,沈清辞深不见底的眼眸,杀手冰冷的刀锋,以及陆轻衣在月光下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些纷乱的思绪,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坚定的念头:力量。我需要力量,需要足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无论是武功、权势、财富,还是……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小丫头,吃的来了。”陆轻衣的声音响起。
我睁开眼,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请进。”
他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清粥,几碟小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食物很简单,却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驿站里只有这些,将就一下吧。”他将托盘放在桌上,自己拉过那把唯一的椅子,大剌剌地坐下,拿起一个馒头就咬了一口,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我确实饿了,也不再客气,端起一碗粥,小口喝了起来。粥熬得软糯,带着米粒天然的甘甜,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些许夜露的寒气和身体的疲惫。
我们相对无言,默默地吃着这顿简陋的早餐。气氛有种诡异的平和。
吃完最后一口馒头,陆轻衣用帕子擦了擦手,状似无意地开口:“接下来有何打算?直奔旬阳,还是……绕点路,甩掉可能存在的尾巴?”
我放下碗筷,抬眸看他:“侯爷以为呢?”
他将问题抛回给我,是在试探我的决断力。
“直取旬阳。”我没有任何犹豫,“拖延只会横生枝节。既然有人不想我回去,那我偏要尽快回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我的语气带着一丝冷厉。既然躲不过,那就正面迎上去。
陆轻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稍纵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点了点头:“有魄力。那就依你。”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紫衣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出发。白日里,目标更大,需得更小心些。”
我跟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两个时辰的闭目养神,虽然未能深眠,但也恢复了不少精神。
当我们再次骑上马,离开望乡驿,沐浴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下时,我看着前方陆轻衣那看似悠闲,实则时刻保持着警觉的背影,心中明了。
这段通往旬阳的路,因为他的加入,注定不会平静。我们各怀心思,互为利用,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彼此这段危险旅途中,唯一的“同伴”。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而这刚刚开始的第一日,那万两白银的价码,已然让我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