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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日万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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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轻衣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大的漩涡。
送我一路?
这位西陵的轻衣侯,位高权重,行踪成谜,此刻竟提出要护送我一个声名狼藉、前途未卜的“前侍女”去旬阳?
荒谬,太荒谬了!
我握紧手中那瓶触手温润的“清灵散”,指尖能感受到玉瓶上残留的、属于他的微凉体温和那股特殊的冷香。左臂伤口的麻痹感正在缓慢蔓延,提醒着我他方才所言非虚——影煞的兵器,确实淬了毒。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拒绝。此人太过危险,心思难测,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与他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是……
我抬眼,看向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杀手尸体,再回想这一路来的潜藏危机,以及前方未知的、可能更为凶险的道路。仅凭我一人,带着伤,身中剧毒,真的能安然抵达旬阳吗?即便到了,等待我的,又真的是真相和庇护,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沈清辞的暗卫迟迟未至,是遇到了麻烦,还是本就不可靠?
顾玄的纠缠虽已摆脱,但难保不会有其他势力闻风而动。
“星坠”之秘像一块散发着血腥味的肉,吸引着暗处的豺狼虎豹。
我需要助力,哪怕这助力本身也带着锋利的爪牙。
陆轻衣似乎并不着急等我的回答,他好整以暇地退开两步,重新倚靠在一块岩石上,不知又从何处摸出一个精致的银质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月光洒在他微微仰起的脖颈上,喉结滚动,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风流姿态。
“侯爷的好意,云意心领。”我缓缓开口,声音因失血和紧张而有些沙哑,“只是,云意身无长物,恐怕付不起侯爷‘护送’的代价。”
我将“护送”二字咬得略重,带着清晰的试探。我不相信他会做亏本的买卖。
陆轻衣放下酒壶,用袖口随意地擦了擦嘴角,那双含笑的凤眼斜睨过来,里面闪烁着狡黠如狐的光芒:“代价?本侯看起来,很像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吗?”
像,太像了。我在心里默默回答。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腹诽,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夜风中散开:“放心,本侯行事,向来公道。”
他踱步上前,再次拉近些许距离,目光落在我因紧握玉瓶而泛白的指尖上,语气变得懒洋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本侯看你顺眼,护你周全,直至旬阳鬼谷。作为回报……”他顿了顿,伸出修长的手指,比了一个“一”的手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一日,万两白银。”
一日万两?!
纵然我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位轻衣侯挥金如土,豪奢之名传遍天下,此刻也被这惊人的数目震得心神一滞。
万两白银!这足够寻常百姓一家奢华生活数十年!在他口中,却只是一日“顺眼”的价钱?
荒谬,奢侈,却又……该死的符合他传闻中的做派!
“侯爷是在说笑吗?”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云意不过一介侍女,何德何能,值此天价?”
“值不值,本侯说了算。”陆轻衣收回手指,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本侯觉得你值,你就值。如何?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玩味,而是多了一丝认真的考量,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个合作伙伴的决定。
我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一日万两,这简直是倾家荡产的买卖!我虽有些积蓄,但绝无可能支付如此高昂的费用。这几乎是将我自己卖给了他!
可若是不答应……前路凶险,毒伤在身,我生存的几率又能有多大?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身世之谜,什么报仇雪恨,都成了空谈。
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陆轻衣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他并不催促,只是慢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循循善诱的蛊惑:“银子嘛,不过是身外之物。活着,才能赚更多的银子,才能……弄清楚那些你想知道的事,不是吗?比如,‘星坠’,比如……你是谁。”
最后几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却像重锤般敲在我的心上。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星坠”,甚至可能比我知道得更多!他救我,提出这荒唐的交易,根本就是冲着这个秘密来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我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但与此同时,一个疯狂的念头也在心底滋生。既然他有所图,那我是否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利用他的力量,他的资源,他的情报网,来查明真相,来保全自身?
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若能驾驭猛虎,又何尝不是一条捷径?
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我的自由,我的未来,甚至可能包括我知道的、或即将知道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夜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和血腥的混合气味,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左臂的麻痹感更重了,甚至开始隐隐发黑。我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我抬起头,迎上陆轻衣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凤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
“侯爷的条件,我答应了。”
陆轻衣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嘴角的弧度加深,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玩具。
“不过,”我话锋一转,紧紧盯着他,“我有条件。”
“哦?”他挑眉,似乎觉得更有趣了,“说说看。”
“第一,银钱我现在没有,需待我抵达鬼谷,或日后有了能力,再行支付。侯爷若信不过,此刻便可作罢。”我将丑话说在前头,我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陆轻衣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本侯信你。赊着便是。”那口气,仿佛万两白银不过是赊了一文钱。
“第二,”我继续道,目光锐利,“同行期间,侯爷需保我性命无虞,助我化解危机,直至我安全踏入鬼谷地界。但不得干涉我的自由,不得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愿之事。”
这是底线。我可以与他交易,但不能成为他的傀儡。
陆轻衣闻言,轻笑出声,带着点揶揄:“小丫头戒心还挺重。可以,本侯对强迫人没什么兴趣,尤其是……对你这样的小丫头。”
他话语里的暧昧让我眉头微蹙,但我没有理会,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条件:
“第三,关于‘星坠’,关于我的身世,若侯爷知晓什么,需坦诚相告,不得隐瞒或利用信息误导于我。”
陆轻衣摩挲着手中的银质酒壶,沉吟了片刻,凤眼微眯,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可以。”他最终点头,答应得干脆,“本侯知道的,在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不过,有些真相,知道得太早,未必是好事。”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条件谈妥,我心中稍定,但那份沉甸甸的压迫感并未消失。一日万两的债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身边这个看似慵懒随性的“债主”,更是最大的变数。
“现在,”陆轻衣站直身体,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落在我受伤的手臂上,“可以处理你的伤口了吗?再拖下去,这条胳膊废了,本侯这一日万两,可就亏大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命运的交易从未发生。
我沉默着,拔掉玉瓶的塞子,一股清冽沁凉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倒出些许白色粉末,均匀撒在乌黑的伤口上。药粉触及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随即,那股麻痹感便开始缓缓消退,伤口的颜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转红。
果然是极品伤药。
我撕下内衫干净的布条,准备包扎。
“笨手笨脚。”陆轻衣略带嫌弃的声音响起。不等我反应,他已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布条,动作熟练地开始为我包扎。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偶尔划过我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身体僵硬,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别动。”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低着头,专注的神情竟褪去了几分平日的玩世不恭,显出一种难得的认真。
月光下,他低垂的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用“一日万两”买下我一段路途的男人,这个神秘、危险、却又在此刻细致为我包扎伤口的西陵侯爷……
前路,似乎因为他的加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的……不可预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