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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鬼谷急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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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接连下了两日,将夏末的闷热躁郁冲刷去不少,却也给相府带来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黏腻地附着在雕梁画栋间,也附着在人的心头。
那日顾玄离去后,蒹葭馆便陷入一种异样的平静。沈清辞依旧早出晚归,忙于她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务,只是偶尔与我目光相接时,那探究的意味愈发浓重。她不是傻子,我与顾玄之间陡然降至冰点的关系,她岂会毫无察觉?只是她不说,我也不问,维持着这摇摇欲坠的、主仆情深的假象。
我照旧伺候她梳洗用膳,打理院落,只是不再像从前那般,会主动提及街市见闻,或是“不经意”地打听三皇子府的动向。我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们隔开。
这日清晨,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我正将一支素银簪子插入沈清辞发间,动作平稳,没有丝毫滞涩。铜镜里,她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玄前日来过了?”
我指尖未停,轻轻调整了一下簪子的角度,语气平淡无波:“是,姑娘。”
“他……送了糕点来?”她透过镜子,观察着我的侧脸。
“是。”我依旧言简意赅。
“你没收?”
“收了。”我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觉得腻了,便赏给下人了。”
镜中,沈清辞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也好。女孩子家,是该有些脾气。”
她这话说得轻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纵容,仿佛我的“脾气”不过是被宠坏的小猫挠了下爪子,无伤大雅,甚至在她掌控之中。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垂眸道:“姑娘说的是。”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极轻的脚步声,那是鬼谷传递紧急讯号特有的节奏。我与沈清辞几乎是同时神色一凛。
来人并非相府仆役,而是一个做寻常货郎打扮的精干青年,他在院门外停下,对着沈清辞的方向微微躬身,手中看似随意地晃着一个拨浪鼓,节奏却暗合鬼谷密令。
沈清辞眼神微凝,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快步走出房间,来到货郎面前。
“这位小哥,可是有新到的丝线?”我佯装挑选货物,压低声音问道。
货郎左右扫了一眼,迅速从货担底层摸出一枚蜡丸,塞入我手中,语速极快:“旬阳急令,紫色,最高等级。传令者强调,需意姑娘亲启。”
紫色,最高等级?旬阳?
那是鬼谷总舵所在!
我的心猛地一沉。鬼谷事务通常由沈清辞决断,除非是涉及我直接掌管的情报网络出了重大纰漏,或是……与我切身相关之事,否则绝不会动用最高等级的急令,并且指名要我亲启。
“知道了。”我将蜡丸拢入袖中,神色不变,随手拿起一束丝线,“这颜色不错,我买了。”
货郎点点头,收了钱,吆喝着“上好的丝线胭脂咯”,快步离开了。
我握着那枚冰凉硌手的蜡丸,转身回到屋内。沈清辞已经站起身,目光落在我袖口。
“何事?”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最高等级的急令,连她也不得不重视。
“旬阳来的,紫色。”我摊开手,露出那枚蜡丸,“指明要我亲启。”
沈清辞的瞳孔微缩,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她沉吟片刻,挥退了屋内其他侍立的丫鬟,只留下我们二人。
“打开。”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薄绢。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是用鬼谷核心成员才识得的密文写就。目光扫过,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失控的速度剧烈跳动起来。
薄绢上的信息很简单,却石破天惊:
「西陵异动,疑与当年“星坠”之秘有关。线索直指京都,恐危及云意。速归,详议。另:谷内或有鬼,慎之。——师叔,墨白」
“星坠”之秘?
危及我?
谷内或有鬼?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星坠”……这个代号,我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鬼谷档案里被封存的一桩旧案,涉及多年前的一桩秘辛,据说与西陵皇室有关。可我从未想过,这会与我有什么关联?我不过是乱葬岗被捡回来的孤女,身世如浮萍,怎会与西陵皇室、与什么“星坠”扯上关系?
还有,谷内或有鬼?鬼谷内部出了问题?这消息若是真的,无疑是在沈清辞权力根基上插了一把刀!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薄绢递给沈清辞。她迅速看完,脸色也变得凝重无比,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与……一丝疑虑。
她抬头看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看清内里是否藏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星坠……”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眉头紧锁,“此事我略有耳闻,乃是谷中最高机密之一,连我也只知皮毛。师叔既然提及与你有关……云意,你可曾听你父母提及过什么?或者,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信物?”
我茫然地摇头,心底一片冰凉:“姑娘,您知道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被沈清辞救起之前的事,于我而言是一片空白,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时,一些模糊的碎片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沈清辞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最终,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此事蹊跷,关乎鬼谷安危,也关乎你自身。师叔既然急召,你……必须回去一趟。”
我必须回去。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于公,鬼谷最高急令,核心成员不得违抗。于私,这涉及我可能的身世和潜在的致命危险,我无法置身事外。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名正言顺离开相府,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牢笼,暂时摆脱沈清辞和顾玄掌控的机会!
“是,姑娘。”我压下心头的激荡,垂首应道,“我即刻准备动身。”
沈清辞点了点头,走到书案前,快速写下一封手令递给我:“拿着这个,去账房支取盘缠,再调一队暗卫沿途护送。旬阳路远,事关重大,务必小心。”
她安排得周到,依旧是那个算无遗策的鬼谷谷主。但我注意到,她将薄绢紧紧攥在手中,没有还给我的意思。
“这消息……”她沉吟道,“暂且不要对外泄露,尤其是……三皇子府那边。”
我心中了然。鬼谷内部可能出了奸细,消息来源不明,她不敢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与她关系密切的三皇子萧砚。更何况,这消息还牵扯到西陵……
“云意明白。”我恭敬地回答。
离开沈清辞的房间,回到自己的耳房,我才允许自己泄露出真实的情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缓缓滑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封调取暗卫和盘缠的手令,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西陵异动,“星坠”之秘,危及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是一道强光,骤然照进了我浑噩绝望的人生,揭示出隐藏在水面下的、更为汹涌可怕的暗流。
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悲剧,仅仅源于一本“书”的安排,源于顾玄的利用和沈清辞的默许。可现在看来,我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大、更深的漩涡之中。
恐惧吗?
有的。未知总是伴随着恐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
如果我的身世真的非同一般,如果我真的卷入了某种巨大的秘密之中,那是否意味着,我并非那个注定凄惨、无足轻重的配角?我是否,也拥有了可以搅动风云、与所谓“主角”抗衡的资本和筹码?
鬼谷急召,是危机,也是转机。
离开京都,离开这令人作呕的情感泥沼,回到鬼谷,回到那个以实力为尊的地方。那里或许有内鬼,有危险,但同样有资源,有机会,有可能揭开我身世之谜的线索!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我迅速起身,开始收拾行装。不需要太多累赘,几件利落的衣裳,必要的银钱,还有……我这些年私下绘制、标注的京都乃至各地情报据点与暗线的地图,以及一些保命用的药物和精巧的暗器。
这些,才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当我收拾停当,准备去账房支取盘缠时,院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不是货郎,而是那个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顾玄。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侍卫服,站在雨后湿漉漉的庭院中,身形挺拔,却莫名带着一种孤寂。他看着我手中小小的行囊,瞳孔骤然一缩。
“你要走?”他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消息传得真快。看来沈清辞并没有完全瞒着他,或者,他在相府也有自己的眼线。
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鬼谷有急事,需我回去一趟。”
“何事如此紧急?需要你亲自回去?”他追问,眉头紧锁。
“鬼谷内部事务,不便外传。”我语气疏离,绕过他准备离开。
“云意!”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我的胳膊。
我脚步一错,灵巧地避开,他的手指只擦过了我的衣袖,落了个空。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难看至极。
我回头,冷冷地看着他那只落空的手,以及他眼中翻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顾侍卫,”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请自重。你我之间,似乎并无需要私下牵绊的理由。”
他像是被我的话刺伤,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抑着某种情绪:“此去旬阳,山高路远,危险重重……我,我护送你。”
呵。
护送我?
宫宴之上,你护着别人,将我推向危险。
如今,又来做这惺惺之态给谁看?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可笑。
“不必了。”我淡淡拒绝,“鬼谷自有安排,不劳顾侍卫费心。”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煞白的脸色,转身,决绝地向着院外走去。
阳光透过云层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照在我前行的路上,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身后,那道灼热又痛苦的视线,如芒在背。
但,与我何干?
前路或许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这一次,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鬼谷,我回来了。
而某些被掩盖的真相,也是时候,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