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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归途荆棘与暗涌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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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互搀扶着走出那象征着死亡与噩梦的洞口,重新沐浴在(尽管虚弱)温暖的阳光下,呼吸着带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自由空气,我和阿雅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身后那幽深的洞口,如同巨兽沉寂的嘴巴,吞噬了无数生灵……阿谷婆婆、木长老以及众多寨民的生命,也几乎将我们两人永远留在那污秽的深渊。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温暖的泉水,冲刷着身体的疲惫与伤痛,却洗不去心底那沉甸甸的悲伤与烙印。
“还能走吗?”阿雅靠在我肩上,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亮与坚韧。她身上的粗布衣裤破损多处,沾满了污渍和干涸的血迹,脸颊上也带着几道细小的刮痕,却丝毫掩盖不住她那源于山野的灵秀与此刻经历风霜后愈发显得动人的坚毅。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依旧如同被掏空般的虚乏和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强行催动本源和硬接石老司那一击留下的暗伤,稍微一动便牵扯着剧痛。但丹田处那新生的、微小的铃形本源,正持续散发着微弱却精纯的暖意,缓慢滋养着受损的经脉,而灵魂层面与阿雅那稳固的“同心契”链接,更是提供了无形的支撑。
“没问题。”我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将一部分体重依靠在她身上,她也同样依靠着我。我们就像两只受伤后互相舔舐伤口、依偎取暖的小兽,沿着记忆中来的方向,踉跄而坚定地向着白岩寨的方向走去。
归途,远比来时更加艰难。
身体的创伤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让我们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来时为了躲避石老司和岩纲应对危机,我们几乎是循着最短的直线路径强行穿越险地。如今返回,却不得不考虑我们此刻的状态,需要寻找相对安全、易于通行的路径。
山林依旧寂静,落魂涧下的雾气已经散开,露出带着墨绿色幽深的河水。但这种寂静更像是一种大战过后、万物凋零的萧瑟。许多地方的植被呈现出不正常的枯萎和灰败,那是被逸散的污秽气息侵蚀的结果。偶尔能看到一些小型动物的尸体,形态扭曲,显然也是那场灾难的波及者。
“地脉被污秽侵蚀太深,即便核心被净化,这片土地的恢复也需要很长时间。”阿雅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流露出痛惜。她是大山的女儿,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的感情。
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污染严重、气息令人不适的区域。阿雅凭借着对山林的熟悉,辨认着方向和安全的落脚点。我则依靠着体内铃形本源对环境中残存能量的微弱感应,规避着可能潜藏的危险。
途中,我们找到了一处清澈的山涧溪流。顾不上许多,我们扑到溪边,痛饮甘冽的泉水,又仔细清洗了脸上和手上的污垢血痂。冰凉的溪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阿雅从她那几乎空了的绣着西兰卡普图案的挎包里找出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和所剩无几的药粉,帮我重新包扎了手臂和肩膀上较深的伤口。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偶尔划过我的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却让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同心契的存在,让我们之间这种亲密的接触显得格外自然,甚至能隐隐感受到对方那份心照不宣的羞涩与关切。
“你的本源……好像稳定一些了。”阿雅包扎完毕,抬头看着我,感受着通过同心契传递过来的、我那逐渐平复下来的气息波动。
“嗯,它可能是在缓慢吸收外界能量恢复。”我内视着丹田处那微小的铃形本源,它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勃勃生机,与眉心的祖铃印记形成了一种玄妙的循环。“这块碎片,好像也在帮忙。”
我取出那块净化后的轮回盘碎片。在阳光下,它呈现出更加迷人的深邃暗紫色,内部的星空感愈发明显,那道月牙状的白痕也清晰可见。它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纯净的能量波动,与我体内的铃形本源同步呼吸着,仿佛在辅助它汲取和过滤外界能量。
“它和你的本源……好像天生就该是一体的。”阿雅好奇地看着碎片,又看看我,“曦前辈最后将它留给你,或许……不仅仅是留念。”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曦燃烧自身净化了碎片,又将这相对纯净的碎片留给我这个身怀祖铃本源(钥匙)的人,必然有其深意。只是这深意究竟是什么,现在的我还无法参透。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体力,我们继续上路。
越靠近白岩寨的方向,空气中的萧瑟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偶尔能听到几声零星的、带着惊惶的鸟鸣。但一种无形的、压抑的氛围却开始弥漫开来。
当我们终于能够远远望见白岩寨那依山而建的吊脚楼轮廓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们的心沉了下去。
寨子外围的篱笆有多处破损,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冲击过,又像是经历过地震一般。一些靠近寨子边缘的吊脚楼也有损坏的痕迹,有的窗户碎裂,有的屋檐塌陷。寨子里异常安静,看不到往日里孩童嬉闹、妇人劳作、炊烟袅袅的景象,只有零星几个身影在寨门附近警惕地巡逻,他们手中紧握着柴刀或猎叉,脸上充满了疲惫、恐惧和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
“寨子……果然也出事了。”阿雅的声音带着颤抖,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家园变成这副模样,那种冲击力依然巨大。
我们加快脚步,向着寨门走去。
“站住!什么人?!”巡逻的寨民发现了我们,立刻举起武器,紧张地呵斥。当他们看清是我和阿雅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是阿雅姐!还有……那个外来的小子!”
“他们回来了!他们没死!”
“快!快去告诉阿措叔!”
寨门被匆忙打开,几个寨民涌了出来,围住了我们。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惊喜,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忧虑和后怕。
“阿雅,陈山,你们……你们真的还活着?!”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名叫阿措,是寨子里除了长老外比较有威望的猎人,他上下打量着我们,尤其是我们一身狼狈和明显的伤势,语气充满了震惊,“那天……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地动山摇的,然后寨子就像被黑风刮过一样,好多人都晕倒了,醒过来之后……之后就……”
他欲言又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阿措叔,我们慢慢说。”阿雅稳住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寨子里现在情况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阿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天异象之后,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一直昏迷不醒,像是丢了魂。还有不少人变得痴痴傻傻,胡言乱语。阿谷婆婆、石老司和木长老他们……还有近一半的寨民不知所踪……一直没回来,寨子里现在人心惶惶,全靠几个老人在勉强维持秩序。”
果然,寨子除了受到石老司的算计,也受到了“圣心”崩溃时能量冲击的波及。那些昏迷和痴傻的人,恐怕是魂魄受到了震荡或损伤。
“我们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着阿措和其他围过来的寨民,沉声说道,“关于阿谷婆婆、石老司,还有这场灾难的真相。”
听到“真相”二字,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们被簇拥着进入了寨子。寨内的景象比外面看到的更加破败和萧条。许多房屋门窗紧闭,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看到一两个身影,也是行色匆匆,面带惶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和不安的气息。
我们被带到了寨子中央的议事坪,这里通常是举行重大活动和集会的地方。得知我们回来的消息,寨子里所有还能主事的人和许多担忧的寨民都聚集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这两个“幸存者”身上。
站在简陋的木台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却都写满了焦虑与期盼的脸庞,我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神色凝重的阿雅。
是时候,将部分真相公之于众了。这或许会带来恐慌,但隐瞒和猜疑,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略去了关于“轮回盘”、“曦”以及我自身本源异变等过于惊世骇俗的核心秘密,主要讲述了石老司的背叛、他利用邪法试图控制“圣心”(污秽肉瘤)力量、以及阿谷婆婆和木长老等人为守护寨子遭石老司算计而牺牲的经过。我告诉寨民,那场异动正是我们与石老司及其控制的邪恶力量最终决战的结果,虽然付出了惨痛代价,但那股威胁寨子的核心邪恶力量已经被摧毁。
当听到石老司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阿谷婆婆和木长老等人是为了守护寨子而英勇牺牲时,台下顿时一片哗然!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悲伤……各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不可能!石老司他怎么会……”
“阿谷婆婆……呜呜……”
“我就说那天感觉不对劲!”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些昏迷的人还能醒过来吗?”
质疑声、哭泣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大家静一下!”阿雅站前一步,平复着内心的悲痛,用尽力气高声喊道。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虚弱,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寨主之孙女(尽管阿谷不在了,但她血脉的威望仍在)的威严。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都投向了她。
“陈山说的,都是真的!”阿雅环视众人,眼神清澈而悲恸,“我和他,亲眼见证了阿婆和木长老的牺牲!他们也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换来了摧毁邪恶的机会!现在,邪恶的核心虽然被毁,但寨子百废待兴,还有许多亲人需要我们救治!我们不能乱!不能让阿婆和长老们的牺牲白费!”
她的话语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尤其是提到阿谷婆婆的牺牲时,许多寨民都红了眼眶,情绪逐渐从混乱转向了同仇敌忾与悲伤后的坚定。
“阿雅说得对!”阿措叔率先响应,“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我们要先想办法救醒昏迷的人,稳住寨子!同时我们要尽快把阿谷婆婆他们接回来!”
“对!先救人!”
“重建寨子!”
有了主心骨,寨民们的情绪被引导向了积极的方向。大家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有经验的老人负责照看昏迷者,青壮年开始修理破损的房屋和篱笆,妇孺们则负责准备食物和照顾伤员,另有一部分青壮年被分配按照我和阿雅描述的路线去寻找阿谷婆婆他们的遗体。
我和阿雅回到了阿谷婆婆的小院里,一种莫名的悲从中来,我知道那是阿雅睹物思人,想起了阿谷婆婆。小院是我刚来白岩寨时养伤的地方,小院虽有损坏,但不算严重。“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和养伤。”阿雅对我说。我疲惫的点点头。
我和阿雅简单收拾了一下,她执拗的让我躺在我之前养伤的竹床上,她自己则躺在旁边的竹椅上,我们都太疲惫了,这种疲惫带着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很快就昏睡过去,直到寨民送来的热腾腾的草药汤和吃食将我们唤醒,听着外面逐渐响起的、带着生气的劳作声,我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我和阿雅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狼吞虎咽之后,我又沉沉睡去,又朦胧中,我感到阿雅细心地替我盖好被子,她的手轻柔地拂过我的额头,带着一丝凉意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睡吧,陈山……”她的声音如同催眠的夜曲,“好好睡一觉……”
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我仿佛听到她极轻地、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依赖的低语:
“……幸好……还有你在……”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深沉。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有身体在本能地汲取着养分,修复着创伤。体内那铃形本源在沉睡中缓缓旋转,与手中的轮回盘碎片、眉心的祖铃印记,以及灵魂层面那稳固的同心契,共同构成了一個缓慢而坚定的恢复循环。
然而,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看似逐渐走向平静的夜色下,一丝不和谐的涟漪,正悄然在白岩寨的阴影中荡开。
寨子边缘,一间偏僻的、看似无人居住的破旧吊脚楼内。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窗户滑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板上。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隐约照亮了他(或者说,它)的轮廓——衣衫褴褛,半边身体呈现出不正常的焦黑与萎缩,仿佛被烈火灼烧又强行愈合,脸上带着一个诡异的、遮掩了大部分面容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眼睛。
若是我或阿雅在此,定能认出,这赫然便是那本该在能量风暴中灰飞烟灭的石老司!
他竟然真的没死!而且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瞒天过海,悄然潜回了寨子!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一些带着黑红色的血沫,显然伤势极重。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用黑色骨头雕刻而成的蛊盅,蛊盅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似乎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揭开蛊盅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盅底残留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的粉末。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蘸取那点粉末,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那双疯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贪婪的火焰。
“咳咳……没想到……没想到‘替身蛊’还是没能完全抵消那反噬……差点就真的栽了……”他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充满了心有余悸,“不过……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的目光投向寨子中心的方向,那里是阿谷婆婆的小院,我和阿雅休息的竹楼。
“祖铃本源化形……纯净的轮回盘碎片……还有那进阶的同心契……”他低声念叨着,每一个词都带着刻骨的嫉妒和炽热的欲望,“真是……天助我也!等着吧……小崽子们……你们毁我计划……夺我机缘……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白岩寨……还有这片土地的力量……终究……都会是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乎报废的蛊盅收回怀中,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焦糊与邪恶的阴冷气息,在破屋内缓缓弥漫,预示着,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之下,更加深沉黑暗的暗涌,正在悄然汇聚。
黎明,尚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