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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残响与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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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粘稠而冰冷,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
意识在虚无的深渊中漂浮,感觉不到时间,感觉不到空间,只有一些破碎的光影和声音如同水底的泡沫,偶尔上浮,又瞬间破灭。
罗阿公燃烧着金色火焰、最终化为飞灰的背影……阿雅在幽冥水道中塞给我绿松石耳坠时决绝而温柔的眼神……石老司那张因疯狂和贪婪而扭曲的脸……还有那守护灵“曦”最后那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些画面交错闪现,最后定格在我将闪耀着极致金光的铃舌,狠狠刺入那暗红色晶核的瞬间——那毁灭性的能量风暴,那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
我……死了吗?
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永恒的黑暗时,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温暖,如同寒夜中的最后一点星火,在我的感知深处顽强地亮起。
那温暖很熟悉……带着草木的清新,带着山泉的甘冽,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血脉相连般的悸动。
是阿雅!
是同心蛊的链接!它还没有断!
这股温暖如同一条纤细却牢不可破的丝线,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冰冷,轻轻地、持续地牵引着我逐渐涣散的意识。
“……陈山……”
“……坚持住……”
“……回来……”
断断续续的、带着泣音的呼唤,顺着那条温暖的丝线,传入我的灵魂深处。
阿雅……她还在等我!她需要我!
我不能死!我答应过她要活着出去的!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轰然爆发!我开始拼命地挣扎,向着那点温暖的光源,向着那呼唤的声音,奋力游去!
黑暗在退散,冰冷在消退。
感官开始一点点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剧痛!全身如同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内脏仿佛移了位,火辣辣地灼痛。眉心祖窍的位置更是如同针扎般刺痛,那是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后遗症。
然后,是嗅觉。
那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污秽之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山林般的清新空气,虽然依旧带着地下洞穴特有的潮湿和土腥味,但却充满了生机。
我艰难地、尝试着睁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阿雅那张近在咫尺、布满泪痕和疲惫,却写满了惊喜与担忧的脸庞。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原本灵动有神的大眼睛此刻红肿不堪,但那双眸子在看到我睁眼的瞬间,迸发出了璀璨如星辰的光芒。
“陈山!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带着哭腔,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感到生疼,却又无比安心。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估计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动!先别说话!”阿雅连忙阻止我,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小竹筒凑到我唇边,里面是清冽甘甜的山泉水。
几口泉水下肚,如同久旱逢甘霖,我贪婪地吞咽着,干灼的喉咙终于得到缓解。
“我们……这是在哪里?”我声音嘶哑,如同破锣,环顾四周。
我们似乎还在那个巨大的地下洞窟里,但景象已经截然不同!
原本那座庞大如山、搏动不休的恐怖肉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狼藉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黑色粘稠残留物,正在缓缓渗入地面,散发出一种焦糊和衰败的气息,但不再有活性。
洞窟顶部那些由痛苦魂魄燃烧形成的幽蓝色光芒也彻底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正常的、由阿雅手中那颗月光石提供的柔和光照亮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能量风暴过后特有的焦灼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某种沉重枷锁被打破后的轻松感。
那些被控制的寨民和恐怖的噬魂妖也都不见了踪影,想必随着污秽本源的崩溃而一同瓦解了。
“我们还在原来的洞窟里。”阿雅轻声解释道,一边仔细检查我身上的伤势,“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那天……你进去之后,里面的能量反应剧烈到可怕,整个洞窟都在震动,我差点以为……”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紧握着我的手传达了她的后怕。
“后来,所有的动静突然就停止了。那‘圣心’肉瘤……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一样,迅速萎缩、崩解,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她指了指满地的污秽残留,“我……我靠着同心蛊的感应,才在那些……残骸里找到了你。”
我这才注意到,我正躺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身下垫着阿雅的外衣。她为了找到我,必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和恐惧。
“石老司呢?”我问道,那个疯狂的始作俑者,绝不能放过。
阿雅的眼神一黯,摇了摇头:“没找到……可能在那场能量爆发中……灰飞烟灭了,也可能……趁着混乱逃走了。”
逃走了?我心里一沉。石老司此人狡猾狠毒,若让他逃脱,必然后患无穷。但眼下,我们状态极差,也无力追查。
“阿婆和木长老他们……”我又想起那些被控制的寨民。
“他们……”阿雅的脸上露出了悲伤却又带着一丝欣慰的复杂神情,“随着‘圣心’崩溃,控制他们的邪力也消散了。但是……他们的魂魄被侵蚀太久,本源受损严重……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安详地离去了。”
她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至少……他们最后是清醒的,不再是傀儡……我按照寨子的规矩,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了那边一个干燥的侧洞里。”
我沉默地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同样充满悲戚。草鬼婆阿谷,那位看似严厉实则内心藏着巨大秘密和承担的老人,还有木长老和其他寨民,他们都成了石老司野心的牺牲品。白岩寨,经此一役,可谓元气大伤。
“对了,还有这个。”阿雅擦了擦眼泪,从身边拿起一样东西,递到我眼前。
那是我之前脱手飞出的陨铁苗刀。
此时的苗刀,模样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刀身依旧黯淡,失去了之前催动时的乌光,但上面镶嵌的那些“噬阴石”碎屑,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内敛,仔细看去,仿佛内部有微弱的星点在缓缓流转。而且,刀身靠近护手的位置,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天然形成的暗金色纹路,与我丹田内那滴本源的色泽隐隐呼应。
“它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阿雅说道,“我在找到你的时候,它就插在你身边不远的地方,感觉……它好像吸收了一部分逸散的能量。”
我接过苗刀,入手依旧冰冷沉重,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性。是因为它正面硬撼了“轮回碎片”的本源之力,又在这极致污秽与纯净力量碰撞的核心区域浸染过的缘故吗?这把苗刀,似乎经历了一次非凡的淬炼。
“还有……你感觉一下你体内。”阿雅提醒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和担忧。
我闻言,立刻凝神内视。
这一看,让我大吃一惊!
丹田处,那滴原本只是缓慢旋转的暗金色本源,此刻不仅体积似乎壮大了一圈,色泽更加纯粹璀璨,更重要的是——它的形态发生了改变!不再是一滴圆润的液体,而是隐约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结构复杂的铃铛形状!虽然还很模糊,但那股与我手中青铜铃舌同源、却更加精纯磅礴的气息,毋庸置疑!
而原本沉寂在眉心的祖铃印记,此刻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散发着温润而持久的光芒,与丹田处的铃形本源遥相呼应。我能感觉到,一丝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力量,正通过这印记,缓缓地从虚空中汲取,汇入丹田,滋养着那新生的铃形本源!
是因为我最后时刻,将自身一切与铃舌、与曦的力量、与阿雅的守护之力彻底融合,轰击污秽核心,从而引动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蜕变吗?我体内的“钥匙”,似乎正在向着更完整的形态进化!
而手中的青铜铃舌,此刻也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之前的悸动和锋芒,反而像是一个完成了使命的功臣,内敛了所有光华,只是静静地与我体内的铃形本源保持着一种和谐共鸣。
“我好像……因祸得福了。”我苦笑着对阿雅说,将内视的情况简单告诉了她。
阿雅听完,眼中异彩连连:“祖铃本源化形?这……这在寨子的古籍中都从未记载过!陈山,你或许……真的走上了另一条不同的路。”
她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声道:“而且……同心蛊的链接,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这才仔细感知那灵魂层面的链接。果然,之前那种强行增幅、负担巨大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自然、更加紧密的融合感。仿佛我们两人的灵魂之间,搭建起了一座更加稳固、更加宽广的桥梁。不仅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和状态,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对方体内力量的流转(当然,是在不刻意窥探的前提下)。这种链接,不再像是法术,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羁绊。
“这……算是好事吧?”我看着阿雅,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阿雅的脸更红了,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同心蛊……据说在极端情况下,有可能……蜕变为‘同心契’……那是比蛊……更深的链接……”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羞涩与眼底深藏的情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着她在月光石柔和光晕下显得格外柔美的侧脸,感受着灵魂层面那无比紧密的链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责任感。这一路走来,生死与共,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同伴之谊。
就在这时,我体内那新生的铃形本源,忽然微微震颤了一下,传递出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牵引感。
方向,指向洞窟的某个角落——那是之前污秽肉瘤核心所在的大致位置!
我和阿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挣扎着站起身(在阿雅的搀扶下),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方向。
满地都是焦黑粘稠的残留物,踩上去软绵绵的,令人不适。来到原本晶核所在的大致区域,我体内的牵引感变得更加强烈。
阿雅用短刀拨开一层厚厚的、如同沥青般的硬化残留物,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月光石的光芒。
我们仔细清理开那片区域,终于看清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晶体碎片。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星空的暗紫色,但与之前那散发着惑心魔音的晶体不同,这块碎片内部纯净剔透,没有丝毫杂质和邪气,反而散发着一种古老、苍茫、而又带着一丝悲伤的微弱气息。碎片表面,还残留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月牙状的白色痕迹,如同泪痕。
是那块“轮回盘”碎片!在最后的能量风暴中,它竟然没有被完全摧毁,而是剥离了所有地仙残念和污秽,变回了相对纯净的原始状态!那道月牙白痕,是曦最后灵韵留下的印记吗?
我体内的铃形本源,正与这块纯净的碎片产生着温和的共鸣。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碎片入手温凉,并不冰冷,仿佛有生命般。
“这是……轮回盘的碎片?”阿雅惊讶地看着我手中的晶体,“它好像……被净化了?”
我点了点头,心情复杂。曦燃烧了自己,净化了这块碎片,也间接净化了这片土地的核心污染。这块碎片,既是灾难的源头,也承载着曦最后的牺牲与希望。
“我们得离开这里了。”阿雅看了看四周,担忧地说道,“这里经过大战,结构可能不稳,而且我们都需要尽快疗伤。”
我表示同意。白岩寨经历如此巨变,外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们必须尽快回去。
我们将木长老和其他寨民的遗体暂时安置好,做了标记,待日后有能力再来妥善安葬。然后,我们互相搀扶着,沿着来时的路,艰难地向外走去。
穿过那条布满战斗痕迹的甬道,再次经过幽冥水道的出口(那里如今水流平缓,再无异常),我们终于回到了相对熟悉的地下溶洞区域。
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虚弱,但阳光(或者说,通往外界的气息)就在前方,支撑着我们。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久违的、自然的光亮!那是通往葬君山外部某个山谷的出口!
当我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踏出那个隐藏在山壁间的出口,重新呼吸到山林间清新、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感受到温暖(虽然虚弱)的阳光洒在脸上时,恍如隔世。
我们瘫坐在草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回望那幽深的洞口,里面埋葬了太多的牺牲、疯狂与秘密。石老司生死不明,轮回盘碎片落入我手,体内的力量发生异变,与阿雅的感情也迈入了新的阶段……
这一切,都预示着,看似结束的危机,或许只是另一个更大波澜的序幕。
“我们先回寨子。”阿雅靠在我肩上,虚弱却坚定地说。
“嗯。”我握紧了她的手,感受着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温暖与依靠,“我们回家。”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预示着,在经历了一场近乎毁灭的黑暗之后,新的希望,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