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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古樟异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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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瓦屋村村口,就见阿婆挎着竹篮站在那棵老枫树下张望。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土布对襟衫,领口和袖口缝着细细的西兰卡普花边,那是前年我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她买的丝线,阿婆舍不得用,只在逢年过节或担心家人时才会穿上。竹篮里放着半块蕨粑和一小罐酸辣子,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怕我路上饿,守在这里等了很久。
“山伢子!你可算回来了!” 阿婆看到我,浑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快步走过来,伸手就去摸我的额头,“淋没淋着雨?冻着了没?昨晚山里起了那么大的风,阿婆一夜没合眼,总怕你出事儿。” 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指尖还残留着刚剥完玉米的颗粒感,那是她今早天没亮就起来忙活的痕迹。
我鼻子一酸,把攥在手里的护身符递过去,声音还有些发哑:“阿婆,我没事,遇到了山下苗寨的梯玛爷爷,是他送我回来的,这是他给的护身符,说能驱邪避灾。” 阿婆接过护身符,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红布表面,突然 “咦” 了一声,翻开红布一角,看到里面露出的艾草和朱砂,眼神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这是正宗的苗家护身符,用的是三月三采的艾草,掺了辰州朱砂,只有真正的梯玛才会做,你说的梯玛,是不是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
我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昨晚的情景,那梯玛爷爷的脸在月光下确实有些模糊,但好像真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只是当时没太在意。“好像是有一道疤,阿婆你认识他?” 阿婆叹了口气,把护身符重新包好,塞回我手里:“那是岩寨的老梯玛岩木呷,二十年前在对抗‘山魈王’时被抓伤的,他可是咱们这一带最厉害的梯玛,有他护着你,是你的福气。”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村子中央的古樟树下。往常这个时候,树下总会有几个阿婆坐在青石板上纳鞋底、织西兰卡普,孩子们围着树干追逐打闹,可今天却异常安静,连一只鸟雀都没有。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古樟树的几片大叶子竟然枯萎了,边缘泛着黑褐色,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 要知道,这棵古樟树一年四季都是枝繁叶茂,就算是寒冬腊月,叶子也只是稍微泛黄,从没有过枯萎的情况。
阿婆也注意到了异常,她放下竹篮,走到古樟树前,双手合十,对着树干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古老的苗语,我只听懂了 “山神”“平安” 几个词。她绕着树干走了一圈,突然停在西侧的树干前,蹲下身,指着树皮上一处不起眼的裂痕说:“山伢子你看,这裂痕里渗出的树汁,是暗红色的。”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从裂痕里慢慢渗出的树汁不是平时的透明色,而是像稀释过的血一样,带着淡淡的腥气,滴在地上,很快就被泥土吸收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发慌,想起岩木呷梯玛说的镇山珠,“阿婆,梯玛爷爷说,古樟树里藏着镇山珠,能镇压山中的邪祟,还说最近镇山珠的力量在减弱,会不会……” 我的话还没说完,阿婆突然捂住我的嘴,眼神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别在这儿说这个!镇山珠是瓦屋村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要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听去了,会招来大祸的。”
就在这时,一阵 “咚咚” 的鼓声从村子东边传来,那是苗家召集村民的 “传讯鼓”,只有遇到大事的时候才会敲响。阿婆脸色一变,拉起我的手就往东边跑:“肯定是出事儿了,快跟阿婆去看看。” 村子东边的晒谷场是平时举行祭祀、集会的地方,此刻晒谷场中间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个年轻的后生举着火把,照亮了场中央的情景 —— 地上躺着一只死了的山羊,山羊的脖子被什么东西咬断了,伤口参差不齐,周围的地上还散落着几根黑色的毛发,像是某种野兽的,但比普通野兽的毛发要粗很多。
“这是老王家的山羊,今早发现死在古樟树后面的,” 村长王大伯站在人群中间,脸色凝重,“你们看这伤口,不像是狼咬的,也不像是野猪,倒像是……” 他话没说完,人群里就有人小声议论起来:“会不会是山里的邪祟出来了?昨晚我家狗叫了一夜,总觉得院子外面有东西在走动。”“我今早起来喂鸡,发现鸡笼的门开着,少了两只鸡,地上也有黑色的毛。”
阿婆拉着我挤到前面,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山羊的伤口,又捻起一根黑色的毛发闻了闻,脸色越来越沉:“这不是普通野兽的毛,是‘黑毛怪’的毛!二十年前岩木呷梯玛镇压过一次,没想到现在又出来了。”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黑毛怪” 的传说我从小就听阿婆说过,据说它长得像人又像猿,浑身长满黑色的长毛,力大无穷,专门在夜里偷食家畜,有时候还会掳走小孩,是山里最可怕的邪祟之一。
王大伯清了清嗓子,让大家安静下来:“大家别慌,现在当务之急是请梯玛来做法,镇压邪祟。阿婆,您跟岩木呷梯玛熟,能不能请他来一趟?” 阿婆摇了摇头:“岩木呷梯玛昨晚刚消耗了精气,现在需要休养,而且要镇压黑毛怪,得用‘祭树礼’,需要村里的后生帮忙准备祭品,还要织一块‘平安毯’挂在古樟树上。”
“平安毯” 是苗家的一种特殊西兰卡普,需要用红、黄、蓝三种颜色的丝线,织上 “驱邪符”“平安纹”,还要在织的时候念诵护身咒语,只有心灵手巧、品行端正的姑娘才能织。村里最会织西兰卡普的是阿秀姐,她是村里唯一上过卫校的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手艺也好,去年还在州里的西兰卡普比赛中拿了奖。
阿婆让我去叫阿秀姐,自己则带着几个阿婆准备祭品 —— 祭树礼需要准备三只毛色纯正的公鸡、一坛米酒、还有用糯米做的 “平安糕”,这些都是用来供奉山神和古樟树的。我跑到阿秀姐家,她正在院子里晒草药,看到我气喘吁吁的样子,连忙放下手里的竹筛:“陈山,出什么事了?”
我把古樟树异动、黑毛怪出现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阿秀姐的脸色也变了,她拿起放在石桌上的西兰卡普线轴,对我说:“走,我们去晒谷场,平安毯得赶紧织,不然就来不及了。” 路上,阿秀姐跟我说,她昨晚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古樟树的树干,“咚咚” 的,很有节奏,当时她还以为是风吹的,现在想来,可能就是黑毛怪在搞鬼。
到了晒谷场,阿婆已经把祭品准备好了,三只公鸡被绑在竹竿上,鸡冠鲜红,眼睛有神,米酒坛打开着,散发出浓郁的酒香,平安糕整齐地摆放在竹篮里,上面撒着一层芝麻。阿秀姐找了个干净的石凳坐下,拿出线轴和织机,开始织平安毯。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丝线之间,红色的丝线像火焰一样跳动,黄色的丝线像阳光一样温暖,蓝色的丝线像河水一样清澈,不一会儿,平安毯的雏形就出来了,上面的驱邪符纹路清晰,一看就让人觉得安心。
就在阿秀姐织到一半的时候,古樟树突然 “哗啦” 一声,掉下来一根粗壮的树枝,树枝正好落在离祭品不远的地方,吓得人群往后退了好几步。阿婆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大家快散开!古樟树在警示我们,邪祟要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村子西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那是王婶的声音!
我和几个后生拔腿就往西边跑,阿婆和阿秀姐也跟在后面。王婶家住在村子的最西边,靠近山林,平时很少有人去。我们跑到王婶家院子门口,就看到王婶瘫坐在地上,手指着院子里的鸡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来了…… 它来了……” 鸡笼的门被撞得粉碎,里面的鸡全不见了,地上散落着几根黑色的毛发,还有几滴暗红色的血珠,和古樟树下的一模一样。
“王婶,您看到是什么东西了吗?” 我蹲下身,轻声问道。王婶的身体还在发抖,她抬起头,眼神涣散,声音带着哭腔:“是…… 是黑毛怪!它浑身都是黑毛,眼睛是绿色的,像灯笼一样,它冲进鸡笼,一口就咬死了一只鸡,我吓得不敢出声,它看了我一眼,就往山里跑了……”
就在这时,阿婆突然指着远处的山林,大声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林边缘的一棵松树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像是一个人吊在上面,风一吹,影子还在轻轻摇晃。几个后生举着火把跑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人,而是一件破烂的黑色兽皮,兽皮上还沾着几根白色的羽毛,像是鸡的羽毛。
阿秀姐突然 “啊” 了一声,指着兽皮的领口处:“你们看,那上面有个符咒!” 我凑过去一看,兽皮的领口处果然绣着一个模糊的符咒,和古樟树上刻的符咒很像,但又多了几道弯曲的纹路,看起来更加诡异。阿婆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这是‘引邪符’,是有人故意把黑毛怪引到村里来的!”
“什么?有人故意引邪祟来?” 人群一下子慌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充满了疑惑和恐惧。阿婆深吸一口气,对大家说:“大家别慌,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完成祭树礼,只要平安毯挂在古樟树上,有镇山珠的力量加持,黑毛怪就不敢再来了。但是,我们也要小心,那个引邪祟来的人,很可能还在村里。”
我们回到晒谷场,阿秀姐加快了织平安毯的速度,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平安毯终于织好了,红色的驱邪符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是在发光一样。阿婆拿着平安毯,走到古樟树下,嘴里念着祭祀的咒语,然后把平安毯挂在了树干中间的枝桠上。就在平安毯挂好的那一刻,古樟树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几片新的嫩叶从枝头冒了出来,之前枯萎的叶子也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机。
人群里响起一阵欢呼声,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阿婆却没有放松,她走到我身边,小声说:“山伢子,今晚你跟阿婆睡,岩木呷梯玛说镇山珠的力量在减弱,今晚可能还会出事,你手里的护身符一定要拿好,不能离身。”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护身符,心里却充满了疑惑:那个引邪祟来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镇山珠的力量真的能抵挡得住黑毛怪吗?
夜幕再次降临,瓦屋村安静得可怕,连狗叫声都没有。我躺在阿婆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 “沙沙” 声,像是有人在扒拉窗户。我一下子坐了起来,阿婆也醒了,她示意我别出声,悄悄拿起放在床头的铜铃 —— 那是阿婆年轻时梯玛爷爷送给她的,说是能驱邪。
“沙沙” 声越来越近,窗户纸突然被戳破了一个小洞,一只绿色的眼睛从洞里看了进来,正好和我的目光对上!那眼睛里充满了凶光,像是要把我吞掉一样。阿婆猛地摇响铜铃,“叮铃 —— 叮铃 ——” 清脆的铃声在夜里格外响亮,窗外的眼睛一下子消失了,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古樟树的方向跑去。
“不好!它去古樟树了!” 阿婆掀开被子,拉起我就往外跑。我们跑到古樟树下,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撕扯挂在树上的平安毯,正是王婶说的黑毛怪!它的力气很大,平安毯已经被撕出了一道口子,古樟树的叶子开始簌簌掉落,树干上的裂痕又渗出了暗红色的树汁。
阿婆一边摇着铜铃,一边念着咒语,黑毛怪听到铃声,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它转过身,朝着我们龇牙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嘴里还叼着一块平安毯的碎片。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声,“叮铃 —— 叮铃 ——” 是三清铃的声音!黑毛怪听到铃声,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转身就往山里跑,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们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岩木呷梯玛拄着一根拐杖,慢慢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岩木呷梯玛,您怎么来了?” 阿婆连忙迎上去。岩木呷梯玛叹了口气,指了指古樟树上的平安毯:“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还好赶上了,这黑毛怪是被人用‘血咒’控制了,要是再晚一步,平安毯被撕碎,镇山珠就危险了。”
“血咒?” 我和阿婆都愣住了,阿婆皱着眉头说:“血咒不是早就失传了吗?怎么还会有人会用?” 岩木呷梯玛摇了摇头,眼神凝重:“我也不知道,但这个人肯定对瓦屋村很熟悉,而且目标就是镇山珠,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定要看好古樟树,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月光洒在古樟树上,平安毯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暗红色的树汁还在慢慢渗出,像是古樟树在无声地哭泣。我握紧了手里的护身符,心里明白,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悄逼近瓦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