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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落魂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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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了岩刚等人的视线,我们沿着陡峭湿滑的山坡向下,几乎是用连滚带爬的方式。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损耗如同沉重的枷锁,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我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阿雅身上,她虽也受伤不轻,但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咬着牙,搀扶着我,在茂密的灌木和嶙峋的怪石间寻找着落脚点。
掌心被铃舌刺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仍在缓慢渗出,但与体内那近乎枯竭的虚无感相比,这反而成了证明我还活着的锚点。眉心处的祖铃印记不再灼热,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与山岩同化的温凉,它像是一个耗尽了能量的核心,陷入了一种自我保护般的沉寂。丹田处那滴暗金色的本源更是微不可察,如同风中残烛,仅能维系着最基本的生机不灭。
刚才那一声源自祖铃的审判之音,那一道镇压邪秽的暗金光印,几乎榨干了我的一切。那是超越我自身层次的力量,是祖铃借我之手行使的权柄,所带来的反噬也同样沉重。
下方的水声越来越响,从沉闷的轰鸣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打湿了我们的头发和衣衫,带来一丝沁人的凉意,却也让我们本就湿滑的路径更加危险。
终于,我们冲破了最后一道荆棘的阻拦,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也让我们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正站在一处断崖的边缘。脚下,是一条深邃险峻的山涧,其幽深程度远超之前的想象。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和顽强扎根的虬松。涧底,并非潺潺溪流,而是一条奔腾咆哮的暗河!
河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幽黑色,并非水质浑浊,而是仿佛深不见底,吞噬了所有光线。河水以万马奔腾之势冲击着礁石,溅起漫天白色的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条狂暴的暗河上方,距离水面约十几丈的高度,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灰色棉絮般的瘴气。这瘴气缓缓流动,将山涧的大部分区域笼罩在一片迷蒙与死寂之中,让人无法看清对岸的情形。
而在我们所在的这侧崖壁,靠近水面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些被水流冲刷出的、大小不一的洞穴,黑黝黝的洞口如同巨兽的眼眶,凝视着这不祥的河水。
“这里是……‘落魂涧’!”阿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脸色苍白,“寨子里的老人提起过,说这是群山深处的禁地,是古代水匪和叛逃者的葬身之所。河水通着地下阴河,鹅毛不浮,瘴气终年不散,据说里面还藏着能勾人魂魄的‘水魅’!连最老练的猎人都绝不会靠近这里!”
落魂涧!光是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
前有绝路,后有……虽暂未追兵,但岩刚他们是否真的放弃,犹未可知。退回山上,风险同样巨大。
我看着脚下那咆哮的黑色河水,以及上方那令人窒息的灰色瘴气,心中一片冰凉。难道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而且还是一个听起来比溶洞更加凶险的绝地?
“必须想办法过去,或者……找个地方暂时藏身。”我嘶哑着说道,目光扫向崖壁下方那些幽深的洞穴。那些洞穴或许同样危险,但总比暴露在崖顶,或者直接跳入这“落魂涧”要强。
阿雅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她仔细观察着那些洞穴的位置和形态,最终指向一个距离我们不算太远,洞口相对较小,位置也稍高一些,似乎不易被河水直接冲刷到的洞穴。
“去那个洞看看,小心些,这崖壁太滑了。”
我们开始沿着陡峭的崖壁向下攀爬。这比下山坡更加危险,湿滑的岩石和松动的泥土随时可能让我们失足坠入那咆哮的暗河。我们只能依靠着岩缝中生长的灌木和凸起的石块,一点点地挪动。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我们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那个选定的洞穴入口。
洞口约一人高,里面黑漆漆的,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水汽、淤泥和某种陈旧腥气的味道。阿雅再次点燃了一根备用火把——我们的物资已经所剩无几了。
火光投入洞穴,驱散了入口处的黑暗。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深,入口处相对干燥,地上铺着一层细沙和碎石。洞壁是粗糙的岩石,能看到一些水流侵蚀的痕迹,显示这里在丰水期可能曾被淹没。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洞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走了约十几步,洞穴开始转弯,内部空间也稍微开阔了一些。
就在这时,火把的光芒摇曳了一下,照亮了转弯后洞穴深处的一样东西。
那似乎是一具……骨骸?
不同于巴卡扎隆和他战士们的遗骸,这具骨骸并非盘坐或战斗姿态,而是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蜷缩在洞穴的角落里。骨骼的颜色也并非灰黑,而是一种惨白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所有精华的颜色。
而在骨骸的旁边,散落着一些东西。
一个破烂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背囊。
几个锈蚀严重的铁皮罐头。
还有……一把样式老旧的、木质枪托已经腐朽的……步枪?!
我和阿雅同时愣住了。
现代物品?!而且看这步枪的样式和锈蚀程度,至少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难道……是之前误入此地的探险者,或者……是那些闯入先民祭坛的现代人之一?
我们走近一些,忍着那难闻的气味,仔细查看。骨骸的衣物早已腐烂殆尽,但从背囊里散落出的一些物品,依稀可以辨认出指南针的残骸、一个生锈的水壶,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相对保存完好的……笔记本?
阿雅小心地捡起那个笔记本。油布隔绝了大部分湿气,笔记本的封皮虽然发黄发脆,但上面的字迹还依稀可辨,是用钢笔书写的,字迹潦草而用力:
“地质勘探队 - 王建国”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1976. 秋”
1976年?将近五十年前!
我们翻开笔记本,里面的纸张大多粘连在一起,字迹也因为受潮而有些晕染,但勉强还能阅读。前面大部分记录的都是些普通的地质考察数据、岩石样本描述、行程路线等。
直到我们翻到后面接近四分之一的部分,记录的内容开始变得不同寻常。
“……十月十七日,天气阴。沿着那条地下暗河追踪异常磁场信号,误入这片诡异山涧。瘴气太重,指南针失灵,无线电中断……我们好像迷路了。”
“……十月十九日。小张昨晚守夜,说听到水里有女人唱歌的声音,今天早上人就不见了……只在河边找到了他的鞋。老李说他肯定是自己吓疯了跳河了,我不信……”
“……十月二十一日。食物不多了。老李开始说胡话,指着河面说看到了他死去的娘……这地方不对劲,河水,还有那瘴气,好像能影响人的神智!”
“……十月二十三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老李昨晚……他也跳下去了,一边笑一边跳的……就在我眼前!这洞里也不安全,我总觉得有东西在黑暗里看着我……是‘水魅’!一定是传说中的水魅!”
“……我听到铃声了……很轻,从水里传来的……好像在叫我……我不能睡……不能……”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上,只有几个用几乎戳破纸背的力道写下的、扭曲模糊的字:
“它们……上来了……”
合上笔记本,我和阿雅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位名叫王建国的地质队员,和他的队友们,在将近五十年前,就遭遇了类似的恐怖!他们也被诡异的铃声(是否与湖心岛有关?)所扰,被这落魂涧的河水和瘴气影响神智,最终相继“自杀”或失踪。而他最后提到的“它们……上来了”,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落魂涧的凶险,远比传说更加具体和恐怖!它不仅环境恶劣,更存在着能侵蚀心智的诡异力量!甚至连现代装备和科学信念都无法抵挡!
“这河水,还有那瘴气,恐怕不仅仅是天然形成……”阿雅声音干涩,“很可能被那逃逸至此的‘污秽’力量长期侵染,产生了异变,能放大人们内心的恐惧和负面情绪,甚至产生幻觉,引诱人自寻死路!”
我看着角落里那具惨白的、仿佛被吸干了所有生命力的骨骸,又想起笔记本最后那绝望的笔迹。王建国最终没能逃脱,他死在了这个临时的藏身之所,死因成谜。
我们现在的处境,比他们当年又好得到哪里去?同样被困险地,同样身心俱疲,甚至还可能面对着更强大的、已经恢复了不少力量的古老污秽本体!
就在这时——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直接从我们脑海深处响起的铃铛声,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这铃声与湖心岛那操控水鬼的邪异铃声不同,更加飘忽,更加空灵,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如同迷失灵魂的哭泣,直接穿透耳膜,回荡在意识之中。
几乎是同时,我眉心的祖铃印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被触及的刺痛感!
而洞穴外,那奔腾的河水咆哮声中,似乎也夹杂进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如同女子幽咽般的声响,随着那诡异的铃声,飘飘荡荡,钻进我们的耳朵。
我和阿雅的身体瞬间僵住。
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