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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秘径噬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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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铃侧后方的那道裂缝,远比在祭坛上看起来的更加狭窄与隐蔽。
它隐藏在巨铃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像是山体上一道不起眼的疤痕,仅容一人勉强侧身挤入。裂缝边缘粗糙冰冷,覆盖着滑腻的苔藓,散发出一种与祭坛广场截然不同的、阴湿陈旧的气息。仿佛这道裂缝,通往的是这片圣地光辉之下的另一面,是它所镇压的、或者不愿示人的幽暗角落。
阿雅再次点燃了一根备用火把,橘黄色的光芒投入裂缝深处,却仿佛被浓郁的黑暗吞噬,只能照亮前方几步之遥。那光芒在湿滑的岩壁上跳跃,映出我们两人凝重而忐忑的脸庞。
“我走前面。”阿雅低声道,短刀已然出鞘,反握在手中。她身为苗疆传人,又刚刚得到了祭坛的某种认可,由她探路最为合适。
我点了点头,没有逞强。虽然母铃烙印被抹除,“钥”也被净化,但身体依旧虚弱,眉心那祖铃印记和丹田处新生的力量种子都还处于一种沉寂而微妙的状态,需要时间适应和恢复。我将那枚相对完整的青铜铃舌紧紧攥在手中,它虽然黯淡,但握持时,依旧能感到一丝与祖铃、与碎片同源的冰凉慰藉,仿佛一个信物。
我们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挤进了裂缝。
甫一进入,一股混合着陈腐水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腥甜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让人呼吸一窒。脚下的路并非平坦,而是倾斜向下,布满了松动的大小碎石,行走时需要格外小心。
裂缝内部比入口处稍宽,但依旧压抑。两侧的岩壁不再是人工打磨的光滑,而是呈现出一种被暴力撕裂的天然形态,上面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蚀痕和水渍。偶尔能看到一些深嵌在岩壁里的、颜色暗沉的骨骼化石,不知是何种远古生物的遗骸,为这条秘径更添了几分古老与死寂。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如同巨兽的肠道。火把的光芒在拐角处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总让人感觉那阴影之中潜藏着什么东西。除了我们踩动碎石的细碎声响和粗重的呼吸,就只有从更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风声。
那风声很怪,不像寻常空气流动的呼啸,反而更像是一种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仿佛有无数冤魂在通道的尽头哭泣。
我们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大意。祖铃指引的“秘径”,绝不可能是一条坦途。巴卡扎隆镇守于此,祭坛镇压邪秽,这条秘径,很可能就是通往某个关键节点,或者是当年战斗最为激烈的区域。
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开始变得开阔起来。前方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洞室。洞室的中央,竟然有一片小小的、泛着幽幽磷光的地下沼泽,沼泽中零星生长着一些颜色惨白、形态扭曲的菌类,最大的有伞盖,如同张开的苍白手掌。
而在沼泽的边缘,我们看到了更加令人心悸的东西——
几具身披残破甲骨、手持断裂兵刃的骷髅,以各种战斗姿态倒伏在地。他们的骨骼同样呈现出不正常的灰黑色,与巴卡扎隆的骸骨相似,但颜色更深,仿佛被更浓郁的邪气侵蚀。他们的兵器样式古老,与祭坛广场石柱浮雕上先民战士的装备类似。
“是……追随巴卡扎隆前辈的战士?”阿雅蹲下身,仔细查看一具骷髅颈骨上佩戴的一个几乎锈蚀殆尽的青铜兽头护符,声音带着一丝悲悯。
这些战士显然是在此地与某种敌人进行了惨烈的搏杀,最终力竭而亡。他们的遗骸保持至今,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状。
我的目光掠过这些战士的骸骨,忽然被洞室另一侧岩壁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画和符号!不再是祭坛上那种庄严的星图或祖灵文,而是用一种更加狂放、甚至带着绝望气息的笔触,刻画出的……叙事壁画!
壁画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
第一幅,描绘着先民们围绕着祖铃祭祀,光芒万丈,山川安宁。
第二幅,大地裂开缝隙,浓郁如墨的黑色污秽如同潮水般从地底涌出,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凋零。那污秽的形态模糊不清,但其中似乎包裹着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和兽形。
第三幅,先民战士在巴卡扎隆(其形象与骸骨旁的刻痕相似,手持青铜铃铛)的带领下,与污秽搏斗,场面惨烈,无数战士倒下。
第四幅,巴卡扎隆与少数精锐,似乎引导着祖铃的力量,将大部分污秽逼退、封印回地底深处。但有一小股尤为漆黑、凝聚的污秽,如同拥有生命般,挣脱了主要封印,沿着一条地底裂隙,向东逃窜!
第五幅,也是最模糊的一幅,似乎描绘着那股逃窜的污秽,最终潜入了一片水脉丰沛的区域,隐匿了起来……而那区域的轮廓,隐约与我们之前遭遇水鬼的地下湖有些相似!
“污秽东行……原来指的是这个!”阿雅倒吸一口凉气,“祖铃和先民们当年并未能完全清除这东西,有一股漏网之鱼,向东逃逸,很可能就潜伏在我们之前经过的那个湖里!湖心岛的铃铛,可能就是它用来控制和吸收力量的工具!”
我也感到一阵寒意。湖心岛那邪异的存在,竟然是与祖铃对抗失败的古老污秽残留?它经历了漫长岁月,非但没有消散,反而似乎恢复了些许力量,开始操控水鬼,侵蚀这片水域!
那么,石老司,葬君山的母铃……它们与这股古老的污秽,又有什么关系?是合作?是利用?还是……同源而异体?
就在我们被壁画内容震撼,心神激荡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直接敲在心脏上的鼓点,毫无征兆地,从我们体内响起!
不,不是鼓点!
那感觉,更像是我们自身的心跳,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攫取、放大,变成了沉重如擂鼓的巨响!
“呃!”我和阿雅同时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席卷全身,血液仿佛在血管里逆流,眼前阵阵发黑。
“是……是噬心蛊咒!”阿雅脸色煞白,声音带着痛苦与惊怒,“有精通蛊术的高手,在远处催动我们体内可能潜伏的蛊毒!什么时候……”
她的话音未落——
“咚咚!咚咚咚!”
那源自我们自身心脏的、被放大的“鼓声”变得更加密集、更加沉重!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们的胸腔,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窒息感。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诡异的心跳声抽走,四肢开始发软,意识也开始模糊。
我手中的火把几乎拿捏不住,光芒剧烈晃动,映照出阿雅同样痛苦扭曲的面容。她试图运转体内的草木精气抵抗,但那源自心脏的诡异力量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她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
是石老司!一定是他!
他失去了母铃烙印的定位,但或许早在不知何时,就在我们身上种下了更隐蔽的追踪手段,或者利用了阿雅之前受伤时可能留下的破绽!此刻,他正在远处,以一种恶毒无比的蛊术,试图直接扼杀我们的心脏!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这不是面对强大怪物时的恐惧,而是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无法抗拒的衰败与终结之感。祖铃印记在眉心微微发烫,似乎想要抵抗,但这噬心诅咒直接作用于肉身根本,印记的力量似乎难以直接干预。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耳中只剩下那放大了无数倍、如同丧钟般敲响的自身心跳声。阿雅已经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鲜血。
难道……刚刚获得一丝生机,就要如此憋屈地死在这幽暗的秘径之中?死于这无形无质的恶毒蛊咒之下?
不甘心!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那里面是那枚完整的青铜铃舌。丹田处,那滴被净化的暗金色本源,似乎也因为生命受到极致威胁,而开始微微震颤,散发出一丝微弱却纯净的力量。
铃舌……声音……心跳……节奏……
一个近乎本能的、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既然这诅咒是通过操纵和放大我们的心跳来生效,那么,如果……如果能用另一种更强大的、与我们同源的节奏,去干扰、去覆盖掉这被诅咒的心跳节奏呢?
就像之前用铃舌共鸣干扰湖心岛的邪铃一样!
可是,哪里去找那样的节奏?祭坛的鼓声已经停止……
不!
还有!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痛苦挣扎的阿雅,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阿雅!‘星陨之舞’!跳‘星陨之舞’!用你感悟的祭祀之舞的韵律!引导我!”
阿雅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凝!她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星陨之舞,是先民沟通祖灵、接引星辰的祭祀之舞,其动作本身就蕴含着独特的、能与天地共鸣的韵律和节奏!这韵律,源自祖灵,高于凡俗,或许能对抗这恶毒的噬心蛊咒!
她强忍着心脏欲裂的剧痛,猛地站起身,将短刀插回腰间。她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仿佛在回忆祭坛上感受到的那古老韵律。
然后,她动了。
她的动作起初有些僵硬、滞涩,因为剧痛而颤抖。但很快,一种源自血脉和传承深处的本能被唤醒。她的手臂开始划出玄奥的弧线,脚步开始踏出独特的方位,身体如同风中柔韧的草木,又如同接引星光的巫女,在狭小的洞室中,开始演绎那失传已久的“星陨之舞”!
没有鼓乐伴奏,只有她脚踏地面时轻微的声响,以及她衣袖带起的风声。但一种无形的、庄严而浩大的场域,随着她的舞蹈,开始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
我紧握着青铜铃舌,将全部精神集中,努力去感受、去捕捉阿雅舞蹈中蕴含的那独特韵律。我放弃了对那狂暴心跳的抵抗,而是尝试着,引导丹田处那微弱的暗金色本源之力,跟随着阿雅舞蹈的节奏,开始在我体内共鸣、震荡!
起初非常困难,那噬心的“鼓声”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干扰。但渐渐地,随着阿雅的舞蹈越来越流畅,那祭祀的韵律越来越清晰,我体内那微弱的本源之力,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顽强地、一遍遍地,试图将自身震荡的频率,调整到与舞蹈韵律同步!
一下,两下,三下……
如同在狂风巨浪中努力稳住舵轮的水手!
终于!
在某一个瞬间,我体内那被引导的本源震荡,与阿雅舞蹈的韵律,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契合点!
“嗡——”
我手中的青铜铃舌,似乎感应到了这源自同脉的、纯净的韵律共鸣,竟然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的嗡鸣!
与此同时,我眉心那淡金色的祖铃印记,也随之亮起了微光!
一股清凉的、带着星辰般浩渺气息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从印记中流淌而出,汇入那被引导的本源震荡之中!
咚……嗒……咚……嗒……
那原本如同失控战鼓般狂躁的心跳声,在这股融合了祖铃印记、净化本源、祭祀韵律以及铃舌共鸣的复合节奏的干扰与覆盖下,开始变得紊乱!它的节奏被打乱了,力量被分散了!
心脏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开始消退!
窒息感减轻了,力气在一点点回归!
阿雅的舞蹈未曾停歇,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越来越亮,舞蹈的姿态也越来越具有一种神圣的力量感。她不仅仅是在自救,更像是在为我们两人,撑起了一片由古老祭祀韵律构成的、暂时的净土!
远处,那噬心蛊咒的力量似乎不甘心地又挣扎了几下,但在我们这内外结合、源自祖灵圣地的节奏对抗下,最终如同被掐断了源头,猛地消散了!
洞室内,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阿雅舞蹈结束时,那缓缓收势的、带着余韵的轻微脚步声。
我们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一丝……共同对抗死亡后产生的、难以言喻的信任与默契。
秘径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如此凶险。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
但此刻,我们至少知道,我们拥有了对抗的一种新可能——不是蛮力,而是源于这片土地古老传承的韵律与共鸣。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枚似乎恢复了一丝灵性的青铜铃舌,又摸了摸眉心微热的祖铃印记。
这条路,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