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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水影凶间 ...


  •   那一声突如其来的铃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们心中激起了滔天骇浪。

      火把的光芒在阿雅手中微微颤抖,映照着她凝重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我们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听觉被放大到极致,努力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然而,除了地下河沉闷的流淌声和永恒不变的滴水音,再无其他。那铃声仿佛只是幻觉,但它带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窥视感,却牢牢钉在我们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不是岩刚。”阿雅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们的手段更直接,更暴烈。这声音……很邪性。”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岩刚他们追踪依靠的是母铃烙印的感应,如今感应被屏蔽,他们更像是失去了猎犬指引的猎人,需要靠经验和地形搜索。而这铃声,却带着一种原始的、直击灵魂的诱惑与不祥,与母铃那种冰冷的掌控截然不同。

      “是这溶洞里本来的东西?”我看向黑暗深处,那条地下河仿佛通往幽冥的入口。

      阿雅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了石龛中巴卡扎隆的骸骨上,又看了看手中那枚刚刚发现的、相对完整的青铜铃舌。“巴卡扎隆前辈镇守于此,阻挡‘污秽东行’。他坐化多年,难道……他所镇压的东西,并未完全消散,或者……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个推测让我们不寒而栗。一位如此强大的古老战士,都需要付出生命来封锁的“污秽”,其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必须弄清楚。”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恐惧,“如果是岩刚,我们或许还能周旋。但如果这溶洞本身就有大恐怖,我们必须知道它是什么,才能决定是战是逃。”

      阿雅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决绝。她将那块相对完整的青铜铃舌小心地收进一个贴身的、绣着辟邪纹路的苗绣小袋里,然后握紧了短刀。

      “跟紧我,注意脚下和水里。”她叮嘱道,率先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也就是地下河的下游方向走去。

      我紧随其后,将火把举高,努力驱散前方的黑暗。丹田处的碎片依旧在持续传来悸动,但与之前纯粹的悲怆亲切不同,此刻更多了一种警惕和……排斥?它似乎对那铃声的来源充满了敌意。

      这让我稍感安心,至少,我体内的碎片,以及它所代表的巴卡扎隆的意志,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我们沿着河岸艰难前行。脚下是湿滑的、布满卵石的滩涂,有些地方需要涉过及踝的冰冷河水。洞顶越来越低,有时需要弯腰才能通过。两侧的洞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更加诡异的痕迹——不是天然形成的石纹,而是一些仿佛被巨大触手或利爪刮擦过的深痕,以及一些用暗红色颜料(或许是矿物,或许是干涸的血)描绘的、扭曲而抽象的图案。这些图案与巴卡扎隆石龛附近的古老符号不同,它们更加狂乱,充满了恶意,看久了甚至让人头晕目眩。

      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腥气,类似某种水生生物死亡后散发出的味道,但又混杂着一丝奇异的、类似麝香的香气,闻之欲呕。

      “是‘水瘴’,”阿雅皱着眉头,从她的苗绣包里取出两片干枯的、散发着强烈薄荷清香的叶子,递给我一片,“含在舌下,可以提神醒脑,抵抗部分瘴气之毒。这味道……不像天然形成,倒像是某种东西刻意散发出来的。”

      我依言将叶子含住,一股清凉辛辣的气息直冲头顶,确实让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这苗家对抗山林瘴气的古老智慧,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河道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一个巨大的地下湖出现在我们面前。湖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幽黑色,深不见底,水面异常平静,仿佛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倒映着我们手中摇曳的火光。

      而在湖泊的中央,隐约可见一片小小的、突出的陆地,像是一座湖心岛。岛上,似乎立着什么东西的轮廓,但因为距离和光线的限制,看不真切。

      就在我们观察湖泊的时候——

      “叮铃……叮铃铃……”

      那诡异的铃声,再次响起了!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不再是单独一声,而是断断续续的、如同某种呼唤般的连续轻响。而声音的来源,赫然正是那片湖心岛!

      我们凝神望去,借着火把在水面上的反光,隐约看到湖心岛的中央,似乎立着一根石柱,而石柱的顶端,悬挂着一个……铃铛?

      “在那里!”我低声道。

      然而,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我感觉到丹田处的碎片猛地一颤,一股冰冷的警兆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几乎同时,阿雅也发出了警告:“水里有东西!”

      我猛地将火把照向水面。

      只见原本平静如镜的黑色湖面,此刻竟然泛起了层层涟漪。紧接着,一只只苍白、浮肿的人手,悄无声息地从水下伸了出来!它们缓慢地、僵硬地划动着水面,朝着我们所在的岸边靠近!

      不,那不是活人的手!那些手部的皮肤大多已经腐烂脱落,露出森森指骨,有的上面还缠绕着水草和莫名的黏液。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随着这些手臂的出现,一颗颗头颅也缓缓浮出了水面。

      那些头颅同样高度腐烂,眼窝空洞,嘴巴无力地张开,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它们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头发如同海草般黏连在头皮上。它们就这么静静地浮在水面,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我们,没有瞳孔,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怨恨。

      “水……水鬼?!”我倒吸一口凉气,苗疆关于“水打棒”(水鬼的俗称)的恐怖传说瞬间涌入脑海。这些死于水中、怨气不散的亡魂,会寻找替身,将活人拖入水底。

      “不全是。”阿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依旧保持着冷静,“它们身上有被操纵的痕迹……是那铃声!那铃声在控制它们!”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湖心岛的铃声再次变得急促起来:“叮铃铃!叮铃铃!”

      随着铃声的催促,那些浮出水面的水鬼,动作陡然变得迅捷!它们不再缓慢划动,而是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食人鱼,猛地朝着岸边扑来!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我们视线所及的湖面!

      “后退!”阿雅厉声喝道,手中短刀划出一道寒光,将最先冲上河滩的一只水鬼伸来的手臂齐腕斩断!那断落的手掌掉在地上,手指还在兀自抽搐,流出黑绿色的脓液,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我也强忍着恶心和虚弱,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笋,狠狠砸向另一只靠近的水鬼头颅。“噗嗤”一声,如同砸烂了一个腐烂的南瓜,腥臭的汁液四溅。

      然而,水鬼的数量太多了!它们悍不畏死(它们本就是死的),前仆后继地从水中涌出,苍白浮肿的身体在火光下如同地狱涌出的恶灵。它们的力气奇大,抓住我们的脚踝就往水里拖拽,冰冷的触感带着死亡的寒意。

      我体内的“钥”在受到威胁下,本能地想要爆发那股冰冷混乱的力量,但我死死压制住了它。一旦动用“钥”的力量,很可能瞬间就会冲破那层脆弱的屏蔽,将我们的位置彻底暴露给母铃和岩刚!那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我们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搏斗。阿雅的短刀舞动,带着苗家战舞般的韵律,精准而狠辣,每一次挥出都能斩断肢体或洞穿头颅。我则依靠着被“钥”潜移默化强化过的身体(尽管此刻虚弱),用石头、用脚踢,拼命抵抗。

      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数十上百不知疼痛为何物的水鬼!我们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渐渐被逼到了洞壁边缘,身后是冰冷的岩石,退无可退!

      “这样下去不行!”阿雅喘着粗气,她的手臂又被一只水鬼的利爪划开了一道血口,“必须想办法打断那铃声!”

      我也知道关键在湖心岛,但那湖泊宽阔,水下不知还有多少水鬼,我们如何能过去?

      就在这时,我丹田处的碎片再次传来剧烈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警告或排斥,而是……一种强烈的、指向性的渴望!它渴望与湖心岛上的那个铃铛……接触?或者说,吞噬?

      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涌现。

      “阿雅!”我一边用石头砸退一只水鬼,一边嘶喊道,“把那枚完整的铃舌给我!快!”

      阿雅一愣,但出于信任,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苗绣袋中取出那枚青铜铃舌,抛给了我。

      铃舌入手,一股远比碎片更加沉凝、更加古老的冰凉气息顺着手臂传入体内。我体内的碎片仿佛受到了召唤,悸动得更加厉害,甚至引动了那死寂的“钥”都微微震颤起来。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蜂拥而至的恐怖水鬼,将所有精神集中,感受着手中完整铃舌与体内碎片之间的同源联系,感受着它们对湖心岛那个铃铛的共同“渴望”。

      然后,我模仿着之前阿雅引导我时,感应到的那种能量运转方式,不是构建“屏蔽”,而是将这股由两枚同源铃舌引发的共鸣与渴望,混合着我自身残存的意志和魂魄之力,化作一道无形的、尖锐的冲击,朝着湖心岛的方向,狠狠刺去!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甚至算不上技巧,这纯粹是一种本能的反击,一种基于同源力量之间的干扰与挑衅!

      “嗡——!”

      就在我精神冲击发出的瞬间,湖心岛上的铃声,戛然而止!

      仿佛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那催命的铃声突兀地中断了。

      紧接着,一阵极其尖锐、充满了愤怒与痛苦的无声尖啸,如同风暴般从湖心岛席卷而来!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冲击!

      我和阿雅同时闷哼一声,感觉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眼前发黑,耳鼻中甚至渗出了丝丝鲜血。

      而那些围攻我们的水鬼,在这灵魂尖啸的影响下,动作瞬间变得僵硬、混乱起来。它们不再攻击我们,而是如同失去了指挥的傀儡,在原地茫然地打转,有的甚至开始互相撕咬、攻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和皮肉撕裂声。

      有效!我的干扰起作用了!

      但我也付出了代价。强行引导力量进行精神冲击,让我本就虚弱的魂魄雪上加霜,那股灵魂被灼烧的剧痛再次袭来,几乎让我晕厥。手中的完整铃舌也变得滚烫,仿佛要融化一般。

      “趁现在!”阿雅强忍着灵魂的不适,一把拉住几乎站立不稳的我,“我们得离开这里!那东西被激怒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我们来的路已经被更多混乱的水鬼堵住。她当机立断,指着湖泊另一侧,一个被几根巨大钟乳石半遮掩的、黑漆漆的洞口:“去那边!”

      我们顾不上身体的极度不适,拼尽最后力气,踩着那些陷入混乱、互相攻击的水鬼的身体和残肢,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个新的洞口冲去。

      身后,湖心岛的方向,那股愤怒的灵魂波动越来越强,甚至引动了整个地下湖的湖水都开始剧烈震荡起来。黑色的湖水翻涌,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水而出。

      我们不敢回头,一头扎进了那个新的洞口。

      洞口后面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上的天然甬道。我们手脚并用地向上爬,仿佛身后有无数恶鬼在追赶。

      不知爬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令人心悸的灵魂波动和水声渐渐远去,我们才力竭地瘫倒在甬道的一处相对平坦的拐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两条离水的鱼。

      劫后余生,却没有丝毫喜悦。

      我们瘫坐在黑暗中,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证明我们还活着。身体的创伤,魂魄的损耗,以及面对那湖中未知存在的无力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我们的心上。

      我摊开手掌,那枚完整的青铜铃舌依旧滚烫,表面的颜色似乎都黯淡了一些。而丹田处的碎片,在经历了刚才的爆发后,也重新陷入了沉寂,但那层“灰色雾气”屏蔽,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稀薄、不稳定。

      饮鸩止渴……我们正在一步步走向那纸记载的最终结局吗?

      阿雅默默地从苗绣包里再次取出伤药,为自己和我处理新增的伤口。她的动作很轻,在绝对的寂静中,只有药草苦涩的清香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独特节奏的……鼓点声,隐隐约约地,从我们爬上的这条甬道的更上方,传了下来。

      那鼓声沉闷,古老,带着一种祭祀般的庄严与神秘,与我们之前听到的诡异铃声和灵魂尖啸,截然不同。

      这幽深的溶洞,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我和阿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惊疑,以及一丝……无法熄灭的、对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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