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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溶洞遗骸 ...


  •   黑暗。

      并非是虚无的空洞,而是粘稠的,仿佛浸透了陈年血污的淤泥,将我层层包裹、拖拽。意识在其中沉浮,破碎的片段如同溺水者眼前闪过的浮光掠影——阿雅焦急苍白的面容、丹田处那冰与火交织的剧痛、母铃那一声穿透时空阻隔的、带着不悦的轻“咦”……

      最终,所有画面都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碾碎,我彻底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光刺破了这厚重的黑暗。

      是听觉先恢复的。

      先是模糊的、持续不断的滴水声,清脆,带着空旷的回音,一声,又一声,规律得让人心慌。紧接着,是柴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带来一丝暖意,也带来了干燥的、混合着苔藓和某种矿物质气息的空气味道。

      我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怪石嶙峋的洞壁。不再是之前那个狭窄的裂隙,这里显然开阔许多。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从洞顶倒悬下来,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不远处,一小堆篝火在跳跃,火光照亮了周围一片区域,投下摇曳晃动的、张牙舞爪的影子。

      我正躺在一张铺了干草和兽皮的简陋“床铺”上,身上盖着阿雅那件已经有些破损的、绣着繁复苗纹的靛蓝色外衣。

      “你醒了?”阿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我偏过头,看见她正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个黝黑的、造型古朴的陶罐,用小木勺从里面舀出些糊状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自己手臂上一道新增的、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上。那陶罐散发出一股苦涩中带着清香的草药味,是苗家常用的伤药。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我们……这是在哪?”

      “另一个溶洞,更深处。”阿雅放下陶罐,拿起一个用竹筒做成的水杯,递到我嘴边,“比之前那个隐蔽,入口被水帘遮住了,暂时安全。”

      清凉甘冽的山泉水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我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尤其是丹田位置,一种空乏和隐隐的灼痛感依旧残留着,提醒着我之前那场疯狂的冒险。

      但,不一样了。

      我下意识地内视——那层稀薄却坚韧的“灰色雾气”依旧存在,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笼罩着我的全身和灵魂。灵魂深处,那道属于母铃的冰冷烙印并未消失,它依旧在那里,像一枚嵌入骨髓的钉子,但之前那无时无刻、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被窥视感和掌控感,确实被极大地削弱了。就像……就像从一个被聚光灯死死盯住的舞台中央,退到了灯光昏暗的幕后角落。

      “成功了……”我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那个法子……真的有用。”

      “有用,但代价不小。”阿雅的声音严肃起来,她指了指我,“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你的魂魄气息非常虚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灼烧过。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放置碎片的丹田位置,眼神凝重:“我能感觉到,你和那碎片的联系,比预想的更深。它……它像是在你的‘钥’旁边,扎下根了。”

      我心里一沉,连忙集中精神感知。果然,那枚乌黑的铃舌碎片,此刻不再仅仅是放置在皮肤上,它仿佛已经半融入了我的丹田,与那死寂的“钥”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状态。碎片不再散发出尖锐的刺痛感,反而像是一块冰冷的、不断散发着微弱寒意和混乱波动的“补丁”,镶嵌在“钥”的表面。而“钥”本身,对这片段的排斥也大大减弱,甚至……有种默许它存在的意味。

      “永堕器奴,万劫不复……”兽皮纸上的警告如同警钟般在脑海中回响。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驱散这股寒意。饮鸩止渴,至少现在,渴是暂时止住了。至于未来的毒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岩刚他们呢?”我问道,这是当前最现实的威胁。

      “不清楚。”阿雅摇头,“自从你身上那层‘膜’出现后,我对他们的追踪感应也模糊了很多。他们很可能失去了母铃提供的精准指引,但绝不会放弃。这片山区对他们而言了如指掌,我们只是暂时安全,必须尽快找到出路,或者……更强的自保手段。”

      她的话让我冷静下来。是的,屏蔽只是权宜之计,我们依旧身处险境。我打量起这个新的藏身之处。

      溶洞比想象中更大,篝火的光芒无法照亮全部,深处是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空气潮湿,水声滴答,更远处似乎还有地下河流动的沉闷轰鸣。洞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深暗的苔藓,一些蕨类植物在光线勉强能及的地方顽强生长。

      我的目光,忽然被火光照耀不到的、溶洞深处某个角落吸引。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的轮廓,与天然形成的钟乳石和石笋不太一样。

      “那里……好像有东西。”我指着那个方向。

      阿雅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眯了眯眼,也注意到了异常。她拿起一根燃烧的柴火当作火把,站起身:“我去看看,你休息。”

      “一起去。”我强撑着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但意志支撑着我。我不可能让她独自去探索未知的危险。

      阿雅看了我一眼,没有反对,将火把递给我,自己则从腰间抽出了她那把随身携带的、镶嵌着绿松石的苗家短刀,警惕地走在前面。

      我们小心翼翼地朝着溶洞深处走去。越往里,空气越发阴冷,那股苔藓和矿物质的味道中,渐渐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陈旧腐朽气息。

      走了约莫二三十步,火把的光芒终于触及了那个不自然的轮廓。

      那是一个……人工开凿的石龛。

      石龛嵌入洞壁,约一人高,表面布满了岁月的刻痕和湿滑的苔藓。而在石龛之中,赫然盘坐着一具骸骨!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朽成灰,只留下些许深色的印记。骨骼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灰黑色,尤其是手骨和脊椎,颜色更深,仿佛被什么力量侵蚀过。骸骨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头颅微垂,双手结着一个奇怪的、我从未见过的手印,放在膝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骸骨面前,摆放着几件器物。

      一个已经褪色、但依稀能看出曾经描绘着鸟兽纹路的皮囊水袋,早已干瘪。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布满缺口的砍刀,样式古老,绝非现代工艺。还有一个小小的、用某种黑色石头雕刻而成的……铃铛?

      那石铃只有鸡蛋大小,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粗糙,表面光滑,似乎被摩挲过无数次。它就静静地放在那里,与骸骨的灰黑色指骨相距不远。

      而在骸骨盘坐的地面上,似乎还用尖锐的石头,刻划着一些模糊的字迹和图案。

      “这是……哪位前辈?”阿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敬意和疑惑,她凑近了些,用短刀小心地拨开石龛边缘垂落的苔藓,仔细辨认着地上的刻痕。

      刻痕十分古老,用的是一种比阿雅所知的“鬼师文”更加原始的符号,夹杂着一些类似象形文字的图案。阿雅凝神看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能看懂吗?”我低声问,生怕惊扰了这位不知在此沉寂了多少年的亡者。

      “连蒙带猜……”阿雅指着刻痕,断断续续地解读着,“‘……奉……祖灵之命……守于此……阻……污秽东行……’……‘地脉淤塞……邪气自生……’……‘……力竭……魂与山合……’……”

      她的手指移动到一组反复出现的、类似纠缠的蛇形图案上:“这个图案,在很多古老的诅咒和记载里都出现过,代表的是……‘地母之怨’?或者是一种源于大地深处的邪恶力量……”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骸骨结印的双手前方,那里刻着几个稍大、也更加深刻的字符。

      “这……这好像是他的名字,或者……他的誓言?”阿雅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几个晦涩的音节,“……巴……卡……扎……隆……”

      巴卡扎隆!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在寂静的溶洞中回荡,竟引得那具灰黑色的骸骨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颌骨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我和阿雅同时后退一步,汗毛倒竖。

      然而,骸骨并未有其他异动。那声轻响之后,一切重归死寂。

      但就在这时,我丹田处,那枚与“钥”共生的碎片,却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悸动起来!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刺痛,也不是共鸣,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亲切?

      仿佛离散多年的游子,终于嗅到了故乡的气息!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笼罩全身的那层“灰色雾气”屏蔽,也随着碎片的悸动,产生了一圈圈细微的、水波般的涟漪。

      “这骸骨……这碎片……”我猛地看向阿雅,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他们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这具骸骨生前,可能就是这枚碎片的……主人?”

      阿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再次看向那具名为“巴卡扎隆”的骸骨,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敬意中,掺杂了无比的震惊和探究。

      一位古老的、奉命镇守于此、最终力竭而亡的战士?他守护的碎片,为何会流落到嘎隆手中?他又为何会在这暗无天日的溶洞中坐化?

      “看那里!”阿雅忽然指着骸骨结印的双手下方。

      在火光的特定角度下,我们注意到,他左手拇指的指骨内侧,似乎紧紧扣着什么东西。之前被手印和阴影遮挡,没有发现。

      阿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短刀,用刀尖极其轻柔地、带着敬意地,拨开了那已经脆弱不堪的指骨。

      “当啷——”

      一枚小小的、颜色深暗的金属物件,掉落在了石龛底部。

      那是一片……青铜的铃舌!

      其材质、大小、甚至上面那些细微的、如同天然纹路般的裂痕,都与我丹田处那枚乌黑的碎片,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枚相对完整,只有尖端处有一点小小的缺损,而我的那枚,则是彻底的残骸!

      两枚同源的铃舌!

      一枚在死者手中,保持相对完整;一枚在我体内,已是破碎不堪,却成了我暂时的“护身符”。

      这惊人的发现让我们一时失语。溶洞内只剩下水滴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我们粗重的呼吸。

      我体内的碎片悸动得更加厉害,那股悲怆与亲切感几乎要满溢出来,牵引着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具骸骨微垂的头颅,投向那空洞的眼窝。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破碎的画面——

      ·呼啸的山风,燃烧的村落,穿着古老苗家服饰的人们在惊恐地奔逃,天空中盘旋着不祥的黑影……
      ·一个高大的背影,手持青铜铃铛,摇动间发出穿透灵魂的声响,与某种庞大的、来自地底的污秽力量激烈对抗……
      ·最终,力竭的背影退入溶洞,以自身最后的生命和魂魄之力,结印封禁洞口,将追蹤而来的邪秽阻挡在外,直至肉身枯坐,魂灵与这片山岩融为一体……
      ·而在最后的画面中,他手中那枚完整的青铜铃铛,在一次剧烈的冲击中,铃舌崩飞,碎裂成数片,最大的主体部分被他紧紧握在手中,而一枚较小的碎片,则不知飞溅向了何方……

      画面戛然而止。

      我猛地回过神,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那些画面……是这枚碎片中残留的记忆?是这位名为“巴卡扎隆”的战士,最后的执念?

      “你看到了什么?”阿雅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将看到的破碎景象告诉了她。

      阿雅沉默良久,看着巴卡扎隆的骸骨,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原来……嘎隆爷爷当年捡到的,是这位前辈法器崩碎后的一枚碎片。他试图用‘封魂鉴’之法对抗山中的‘那位’,恐怕也是感应到了这碎片中残留的、与‘那位’同源却对抗的力量……只是,他失败了。”

      而我现在,阴差阳错,走上了类似的道路,却似乎……走出了不同的方向?

      就在这时——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铃铛声,毫无征兆地在溶洞中响起!

      不是来自我体内,也不是来自那石龛中的石铃或青铜铃舌。

      那声音……来自我们身后的黑暗深处!来自那条地下河流动的方向!

      清脆,空灵,在这死寂的溶洞中回荡,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诡异魅力。

      我和阿雅浑身一僵,猛地转身,将火把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火光摇曳,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水域和湿滑的河岸。更远处,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那铃声响了一下,便消失了。

      但一种强烈的、被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了我们的脊背。

      是岩刚他们追来了?还是……这溶洞深处,本就存在着别的、未知的东西?

      巴卡扎隆前辈镇守于此,他要阻挡的“污秽东行”,是否……并未被完全清除?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丹田处那枚碎片传来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悸动,以及那层在铃声响起的瞬间,似乎也波动了一下的灰色屏蔽。

      暂时的安全,似乎已经结束。

      新的、更深的恐怖,正从黑暗的水源深处,缓缓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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