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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封魂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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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静静躺在沉阴木匣中的乌黑碎片,不过指甲盖大小,边缘参差,裂痕遍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化为齑粉。然而,就是这不起眼的残骸,却让我体内那死寂的“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悸动。那不是之前遭遇母铃意志时的恐惧与臣服,也不是吞噬母铃之舌时的贪婪与狂暴,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共鸣——如同离散的骨血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冰冷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甚至……一丝微弱的、仿佛源自碎片本身的、不甘沉寂的余烬。
阿雅捧着木匣的手微微颤抖,她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碎片的非同寻常。她没有立刻去触碰它,而是仔细检查着木匣内部。在垫底的干草之下,她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颜色更加深暗的兽皮纸。
她小心翼翼地将兽皮纸取出,展开。上面用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鬼师文”写着几行小字,旁边还配有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线条构成的图案,那图案的核心,正是一个铃铛的轮廓,其铃舌部分被特意标注出来,并用虚线连接着几个位于人体不同位置的、类似穴窍的点位。
“这是……”阿雅凝神辨认着那些扭曲的文字,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封魂鉴’……以同源之器残骸为引,燃魂为火,可暂时隔绝外邪侵扰,蒙蔽印记感知……然,此法逆天,如饮鸩止渴,每用一次,魂魄便与残器绑定加深一分,直至……永堕器奴,万劫不复……”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我的心上。
封魂鉴!暂时隔绝外邪,蒙蔽印记!
这简直是为我们目前处境量身定做的法门!它能暂时屏蔽母铃通过烙印对我的感知和掌控?!
然而,那代价……“燃魂为火”,“永堕器奴,万劫不复”……字里行间透出的决绝与不祥,让这看似希望的曙光,蒙上了一层更加深重的阴影。
“嘎隆爷爷……”阿雅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更有深深的悲悯,“他当年接触这碎片后心神被污,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碎片本身的凶煞之气,更可能是因为他……尝试过这‘封魂鉴’之法!他想找到对抗山中‘那位’的方法,甚至不惜以身试法!”
我看着那枚乌黑的碎片,又看了看兽皮纸上那令人心悸的记载,喉咙有些发干。这确实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生路,但也可能直接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我们……要用吗?”我嘶哑地问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阿雅沉默了。她看着木匣中的碎片,又看了看我,目光在我苍白虚弱、布满细密血痕的脸上停留了很久。洞外,阳光透过裂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她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挣扎与沉重。
“用,可能是饮鸩止渴,加速你的毁灭。”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不用……”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我们都明白——不用,就是坐以待毙,等待被母铃彻底掌控,或者被岩刚他们“送还”葬君山,结局或许更加凄惨。
这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无论选哪边,前方似乎都是深渊。
“给我看看。”我伸出手。
阿雅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张兽皮纸递给了我。
我仔细看着上面那复杂的图案和晦涩的文字。图案描绘的是如何引导体内某种力量(很可能是魂魄之力),与那同源器物的残骸产生共鸣,构建一个临时的、封闭的“魂鉴”,以此来隔绝外界的感知。其原理,似乎是以自身魂魄为燃料,强行激发碎片中残留的、与母铃同源但已无主的力量,形成一种“伪装”或“干扰”。
危险,不仅在于“燃魂”对自身的损耗,更在于与碎片绑定的风险。每一次使用,都会让使用者的魂魄与这凶煞的碎片联系更加紧密,最终可能导致魂魄被碎片彻底同化、吞噬,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器奴”。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图案上那几个被虚线连接的、位于人体不同位置的“点”上。其中一个点,赫然就在……丹田!正是“钥”盘踞的位置!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钥”本身,不就是最强大的“同源器物”吗?虽然它已被母铃烙印掌控,但其本质,依旧是子铃的核心!如果……如果能以这枚碎片为“引子”,不是去构建一个隔绝外界的“魂鉴”,而是去……刺激、去扰动我体内那死寂的“钥”,利用它们之间的同源共鸣,在“钥”的内部制造一场短暂的“混乱”或者“伪装”,是否也能达到暂时屏蔽烙印感知的效果?甚至……因为作用的核心是“钥”本身,其对魂魄的直接消耗和绑定风险,或许会比正统的“封魂鉴”要小一些?
当然,这完全是我的臆测,没有任何依据,风险可能更大。“钥”一旦被刺激,是否会彻底失控?是否会引来母铃更剧烈的反应?一切都是未知。
但……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将这个疯狂的想法告诉了阿雅。
她听完,瞪大了眼睛,如同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我。“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刺激你体内那东西?它现在虽然沉寂,但那是被母铃意志强行压制的结果!就像一个装满火药的火药桶!你用这碎片去刺激它,万一引爆了怎么办?!”
“不刺激,它就不会爆了吗?”我反问道,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母铃的烙印就像一根点燃的引线,随时可能烧过来。与其被动等待爆炸,不如……我们自己提前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或许能把那根引线弄湿,或者……让它烧偏?”
这个比喻或许不恰当,但却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罗阿公的牺牲,阿雅的受伤,都不能白费。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搏一把!
阿雅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洞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洞外隐约传来的流水声。
终于,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你真是个……疯子……”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认命般的无奈。
她重新睁开眼,看向我,眼神中已经没有了犹豫,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好。就按你说的试。但是,过程必须由我来主导!我对魂魄和仪式的理解比你深,知道如何尽可能控制风险!你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我点了点头。在这种事情上,我相信她的判断远胜于我自己。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开始准备。
阿雅根据兽皮纸上的图案和我的想法,结合她所学的知识,重新规划了能量引导的路径和方式。她让我盘膝坐在洞内相对平整的空地上,背对着那束从洞顶裂隙投下的光柱。
她则将那枚乌黑的铃舌碎片,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我的丹田位置,也就是“钥”盘踞的核心上方。碎片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瞬间传来,我体内的“钥”猛地一颤,那死寂的冰冷中,似乎真的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火星般的涟漪。
“紧守心神!无论发生什么,感受到什么,都不要抵抗我的引导!将你的意识,尽可能放松,想象着……沉入一片虚无的深海……”阿雅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她伸出双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隐隐有淡绿色的微光流转,那是她自身修炼的草木精气。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了我的后心、眉心,以及双臂的特定穴窍上。每点一下,都有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清凉气息透入我的体内,引导着我那涣散而痛苦的意识,开始沿着一条奇特的路径缓缓运转。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有阿雅那清凉的气息在经脉间游走,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但随着她引导的深入,当我尝试着,按照她的指引,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探向丹田处那枚碎片时——
“嗡!”
那枚碎片仿佛被瞬间激活!一股远比之前接触时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冰冷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针,狠狠扎入了我的丹田!与此同时,我体内那死寂的“钥”,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凶兽,猛地惊醒了!
不是之前那种贪婪的躁动,也不是被母铃压制后的顺从死寂,而是一种被冒犯、被挑衅的、源自本能的暴怒!
一股冰冷、混乱、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狂暴力量,从丹田深处轰然爆发,试图将那枚敢于“挑衅”它的碎片,连同阿雅注入我体内的那些“异物”气息,一并撕碎、驱逐!
“呃——!”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丹田仿佛要炸开!皮肤表面的灰色纹路再次若隐若现!
“稳住!”阿雅的低喝声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她点在我穴窍上的手指力量陡然加重,那淡绿色的草木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炽盛,如同坚韧的藤蔓,强行束缚、疏导着那狂暴的“钥”之力,并将其引导向一个特定的方向——不是对抗那碎片,而是……包裹它,融合它!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和精妙的过程!如同在两头即将厮杀的凶兽之间,强行架起一座脆弱的桥梁!
我的身体成了战场。冰冷的“钥”之力,尖锐的碎片余烬,温和的草木精气,三股力量在我体内疯狂地碰撞、交织、撕扯!剧痛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我的意志,灵魂仿佛被放在磨盘上反复碾压!
我能清晰地“看”到,在我的丹田深处,那死寂的“钥”所化的冰冷核心,正剧烈地旋转、震颤着,散发出灰黑色的光芒。而那枚碎片,则如同投入沸油的冰块,激发出更加浓郁的乌光,两者在阿雅草木精气的强行糅合下,艰难地、扭曲地试图达成某种……诡异的平衡与共鸣!
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痛苦和混乱彻底吞噬的极限时刻——
一种奇异的“薄膜”感,仿佛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坚韧的灰色雾气,以我的丹田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逐渐笼罩了我的全身,甚至……渗透了我的灵魂!
在这层“灰色雾气”形成的瞬间,我灵魂深处那道冰冷沉重的母铃烙印,其散发出的、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掌控感和被窥视感,竟然……减弱了!
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依旧能感觉到那根连接着遥远彼方的冰冷“丝线”,但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令人绝望的锁定感,确实变得模糊了一些!仿佛有一层毛玻璃,隔在了我与那母铃意志之间!
成功了?!
这疯狂的、饮鸩止渴般的法子,竟然真的暂时起效了?!
然而,还不等我感到丝毫欣喜,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庞大的疲惫感和灵魂被灼烧般的剧痛,便如同迟来的海啸,猛地将我淹没!
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阿雅一声焦急的呼唤,以及……
那远在葬君山深处,母铃所在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充满了疑惑与不悦的……轻“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