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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守山人遗泽 ...


  •   溪谷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潺潺的水声,衬得阿雅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更加令人心悸。利用烙印,沟通古魃,从内部破坏……这已不是在刀尖上跳舞,而是将灵魂投入炼狱之火,赌那亿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同归于尽的机会。

      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布满青苔的岩石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我们心头的沉重与寒意。我看着阿雅,她的眼神决绝而坦然,显然提出这个方案,对她而言同样是一个痛苦而无奈的选择。这不再是简单的互助,而是将我们两人的命运,彻底捆绑在了一条通往深渊的钢丝绳上。

      “具体的……该怎么做?”我嘶哑着问道,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沟通古魃”,听起来就如同凡人试图与飓风对话,如何入手?

      阿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不知道。寨子里关于‘镇魂狱’和‘古魃’的记载本就残缺,更别提如何与之‘沟通’了。这只是一个……最坏的设想,一个可能存在的方向。”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溪谷更深处,那片被浓密植被和嶙峋怪石封锁的区域,“但是,关于‘守山人’,关于禁地,或许……我们能找到更多线索。”

      “守山人?”我回想起她之前提到的这个词。

      “嗯。”阿雅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和敬重,“‘守山人’是白岩寨最古老、也最神秘的传承之一,世代负责看守寨子真正的‘禁地’,监视葬君山的异动,传承着应对那些‘不干净东西’的知识和力量。上一任守山人,是看着我长大的嘎隆爷爷,他……在三年前进山巡狩时,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嘎隆爷爷的屋子,就在这后山禁地的边缘。按照规矩,他若失踪超过一定年限,寨子会派人整理他的遗物,寻找下任守山人的线索。但自从葬君山异动加剧,阿婆和寨老们的心思都放在了别处,这件事就一直搁置了下来。岩刚他们,恐怕早就忘了嘎隆爷爷的存在。”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但我知道,嘎隆爷爷的屋子里,一定藏着东西!他生前最是谨慎,对葬君山的了解,甚至可能超过阿婆!如果我们能找到他留下的笔记或者传承之物,或许就能知道更多关于‘镇魂狱’、关于母铃、甚至关于如何应对灵魂烙印的方法!”

      希望,如同黑暗中再次燃起的一簇微弱火苗。

      “那我们还等什么?”我强撑着站起身,身体的疼痛在求生欲面前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阿雅却摆了摆手,示意我稍安勿躁。“禁地有禁地的规矩,也有禁地的危险。嘎隆爷爷的屋子虽然不在最核心的区域,但周围也被他布置了一些预警和防护的手段。我们得小心。”

      她说着,从药篓里取出几株刚刚在路上顺手采集的、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草药,用石头捣碎,将汁液涂抹在我们两人的手腕、脚踝和眉心。“这是‘避瘴草’,能一定程度上掩盖生人气息,避开一些低等的警戒陷阱。”

      做好准备后,阿雅带着我,沿着溪流继续向上游走去。越往深处,地势越发险峻,人工开凿的痕迹完全消失,只剩下纯粹的自然蛮荒。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般缠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原始的、带着淡淡腥气的湿润味道。这里的安静与寨子附近不同,是一种充满了无形压力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的死寂。

      阿雅走得极其谨慎,她不时停下脚步,观察着地面的痕迹、树木的朝向,甚至侧耳倾听风声的细微变化。她对这里似乎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源于嘎隆爷爷曾经的教导,陌生则源于此地本身蕴藏的危险与未知。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们来到一面长满了滑腻苔藓、近乎垂直的岩壁前。岩壁下方,有一个被茂密藤萝几乎完全遮掩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里另有乾坤。

      “就是这里了。”阿雅压低声音,她拨开厚重的藤蔓,露出了后面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了尘土、陈旧木头以及某种特殊药草气味的、带着岁月沉淀感的气息,从洞内弥漫出来。

      她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洞口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不算太大的溶洞,洞顶有裂隙,投下几束微弱的光柱,照亮了洞内的景象。洞内十分干燥,显然经过人为修整。靠墙的位置,有一张简陋的石床,上面铺着早已干枯发黑的兽皮。床边有一个用整块石头凿出的水缸,里面已经没有水,只剩下厚厚的灰尘。洞壁一侧,立着一个用粗大树枝搭成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早已风干不知名的草药、兽骨,以及一些造型古怪的、似乎是用来布置陷阱或仪式的小物件。

      最引人注目的,是洞中央那个用石块垒砌的、早已熄灭不知多久的火塘,以及火塘旁边,一个用某种黑色木头打造、看起来异常厚重的箱子。箱子没有上锁,但表面刻满了与白岩寨常见符文风格迥异的、更加古老简朴的图案。

      “这就是嘎隆爷爷平时巡山时歇脚的地方。”阿雅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物是人非的感伤。她快步走到那个木箱前,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箱盖。

      没有机关,没有陷阱。箱子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却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最上面,是几件叠放整齐的、颜色暗沉的粗布衣物,已经有些发硬。衣物下面,是几个用兽皮包裹的、大小不一的物件。阿雅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一取出。

      第一个皮囊里,是一把造型古朴、颜色暗沉、仿佛经历过无数岁月洗礼的弓。弓身不长,却异常沉重,触手冰凉,弓弦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呈现出一种暗金色泽,即便在灰尘覆盖下,也隐隐流动着微光。旁边还有一个箭囊,里面只剩下三支箭,箭杆乌黑,箭簇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打磨锋利的、颜色深紫的奇异石头。

      “猎魃弓……”阿雅抚摸着冰冷的弓身,眼中闪过一丝敬畏,“传说用‘噬阴木’和‘地龙筋’制成,箭簇是‘破煞石’,专门用来对付山里的精怪和……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嘎隆爷爷从不轻易动用它。”

      第二个皮囊里,是一卷颜色泛黄、材质似皮非皮、似帛非帛的卷轴。阿雅将其缓缓展开,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绘制着一些极其抽象、扭曲的图案和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这些图案与我在秘录和母铃上看到的符文风格有些类似,但更加原始,充满了蛮荒的气息。其中几幅图案,隐约能看出是描绘着锁链束缚某种扭曲形体的场景,以及地脉如同血管般汇聚向某个核心的画面!

      “是‘守山图录’!”阿雅的声音带着激动,“上面记载着禁地的地貌、地脉流向,以及一些……关于‘那个’的警示!”她指着其中一幅描绘着锁链的图案,手指微微颤抖,“看这里!‘镇龙锁,非金非铁,以古魃之怨为芯,地脉煞气为壳,锁其形,亦养其怨……’”

      以古魃之怨为芯,地脉煞气为壳!这“镇龙锁”竟然是如此邪异的东西!它禁锢着古魃,却也依靠古魃的怨念和地脉煞气来维持自身?!这简直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循环!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皮囊,里面放着的不是器物,而是一本用粗糙树皮纸订成的、厚实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但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阿雅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其拿起,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是用炭笔书写的、略显潦草却刚劲有力的字迹,是我们可以看懂的文字,夹杂着一些苗语词汇。

      “戊寅年,冬月廿三。辰州客过境,押重器,似与山中旧事相关,心神不宁。窥其行踪,入葬君山北麓,疑触‘外围禁制’,雪崩,无一生还。然,煞气异动,非比寻常,恐非天灾……”

      戊寅年!辰州客!雪崩!
      笔记的开篇,就与那蓝色秘录的记载,与那场七十多年前的惨案,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嘎隆爷爷当年,竟然亲眼目睹,甚至可能暗中窥探过那支马帮!

      我们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翻阅。

      笔记中记载了大量嘎隆爷爷作为守山人,巡视禁地、应对各种山精鬼怪、记录地脉煞气变化的内容。其中多次提到了葬君山主峰区域的异常,尤其是近几十年来,那种被窥视感越来越强,偶尔能听到山体深处传来的、沉闷如心跳的异响。

      而在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更加急促和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辛卯年,七月初七。夜观星象,煞星冲宫,地脉沸腾如煮。山中‘那位’……恐将醒矣。祖传警示,‘锁’若松动,‘魃’影重现,则赤地千里,万灵寂灭。吾辈守山人,职责所在,虽死无憾。然,寨中安逸日久,恐已忘祖训之重……阿谷虽强,然其道偏于‘借’与‘御’,非‘镇’与‘灭’之本,恐难应对真正大劫……”

      “辛卯年,八月十五。再度深入北麓,循辰州客旧踪,于断崖下发现残破‘铃铛’一枚,阴煞逼人,似为核心器物碎片。携之归,欲深入研究,然……接触次日,即感心神被污,耳边时有幻听,如铃如泣……此物大凶,非人力可控!将其封于‘沉阴木匣’,藏于洞内暗格,后世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动!”

      “辛卯年,九月初九。幻听愈烈,似有无形之眼窥探。自知时日无多。若吾遭遇不测,后来者见此笔记,切记:
      一、 葬君山之祸,根源在‘古魃’,‘地仙’不过引火之薪。
      二、 ‘镇龙锁’与‘古魃’一体两面,毁锁则释魃,然锁存则怨积,终有破封之日。此乃绝局,或需……非常之法。
      三、 那枚‘凶铃’碎片,或为关键,亦或为催命符,慎之!慎之!
      四、 若事不可为……或可尝试……循地脉‘阴窍’而入,然九死一生……”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迹甚至有些扭曲,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和阿雅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与沉重。

      嘎隆爷爷不仅知道辰州马帮的真相,他甚至捡到了一枚子铃的碎片!而且,他早就预见到了“地仙”的复苏,并指出了问题的真正核心——古魃与镇龙锁的死局!他甚至提到了“非常之法”和进入核心区域的“阴窍”!

      “凶铃碎片……沉阴木匣……暗格!”阿雅猛地回过神,目光立刻在洞内搜寻起来。

      很快,她在靠近石床的一块看似与地面浑然一体的石板边缘,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她用力撬动石板,一个隐藏的、不大的暗格显露出来。里面,静静地放着一个颜色漆黑、触手冰凉、表面没有任何纹路的木匣。

      正是嘎隆爷爷提到的“沉阴木匣”!

      阿雅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木匣取出。就在木匣离开暗格的瞬间——

      “嗡……”

      我体内那死寂的“钥”,竟然自发地、微弱地震颤了一下!一股极其熟悉又危险的冰冷感,顺着那灵魂烙印的丝线,隐隐传来!

      这木匣里的东西,果然与母铃、与“钥”密切相关!

      阿雅也感受到了我的变化,她脸色凝重,缓缓掀开了木匣的盖子。

      没有冲天的煞气,没有恐怖的异象。

      木匣里,只用柔软的干草垫着,放置着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乌黑、布满了细微裂痕的……青铜碎片。

      碎片边缘不规则,但上面依稀可见那熟悉的、扭曲的虫鱼符文的一角!

      正是那子母尸铃的碎片!而且,从其大小和残留的气息判断,这并非普通的铃壁碎片,更像是……铃舌的尖端部分?!

      我体内的“钥”震颤得更加明显了,那是一种遇到“同类”残骸的、混合着渴望与排斥的复杂悸动。

      阿雅看着那枚小小的碎片,又看了看我,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嘎隆爷爷留下的……不仅是线索……”她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枚碎片……或许……就是那把‘非常之法’的……钥匙!”

      绝境之中,我们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件……可能打破死局的,武器。

      尽管它同样危险,同样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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