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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暗室密谋 ...


  •   月光如水,透过竹门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痕,如同囚笼的栅栏。屋内,血腥与草药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去,与这清冷的月光混合,发酵出一种更加诡异难言的气氛。我和阿雅,一躺一坐,在微弱的光线中对视着,方才那“合作”的提议,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无声地扩大,搅动着我们各自心中深沉的黑暗与不确定。

      阿雅扶着床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眼中的惊骇尚未完全褪去,又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挣扎、权衡,以及一丝被这疯狂计划隐隐点燃的、不甘沉寂的火星。她不再是那个仅仅听从阿婆指令、沉稳执行任务的苗族少女,巨大的危机和我的提议,正迫使她走出既定的轨迹,直面可能万劫不复的未来。

      “合作……”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咀嚼其中的分量与风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可能要违背阿婆的意愿,甚至……对抗寨子里一部分人的决定。一旦被发现……”

      “一旦被发现,我们可能比被‘送还’葬君山死得更快。”我接过她的话,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坐以待毙,结局早已注定。主动挣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且……”

      我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被月光勾勒出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远山轮廓,“如果葬君山深处真的封印着连你们先祖都恐惧的‘大不详’,那这场灾难,就不仅仅是白岩寨或者我一个人的事情了。阻止它,或许也是……唯一能真正救下白岩寨的方法。”

      这番话,半是真心,半是策略。我不想死,更不想沦为怪物复苏的祭品或工具。但如果能将自己的求生欲望与更宏大的“拯救”联系在一起,无疑能增加说服阿雅的筹码。

      阿雅沉默了。月光照在她侧脸上,映出她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她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良久,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眼,眼神中那份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好。”一个字,重若千钧。

      她站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动作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果断。“你刚才感知到的东西,非常重要,必须立刻查证。寨子里最古老的秘卷,除了阿婆,只有历代守护禁地的‘守山人’有资格翻阅。我……我曾跟着上一任守山人学习过一段时间,知道一些东西存放的地方。”

      守山人?禁地?我心中一动,这又是两个新的、可能蕴含关键信息的名词。

      “但现在寨子里情况复杂,岩刚的人可能盯着我们。”阿雅蹙眉,快速思考着,“直接去藏书的地方太冒险了。我们需要一个借口,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

      她的目光在屋内扫视,最终落在了我身上,落在了我皮肤上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密的血痕和灰败的色泽上。

      “你的伤,还需要几种特殊的草药,寨子里的存货不多了。”阿雅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知道后山有一处隐秘的溪谷,生长着那些药材。以采药的名义,我们可以暂时离开寨子核心区域,那里……也更方便说话和……做一些隐秘的事情。”

      采药?这确实是一个合情合理、不会引起太多注意的借口。我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动身?”

      “天亮之前。”阿雅果断道,“趁大多数人还没起身,岩刚的人警惕性也最低的时候。你……还能走吗?”

      我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脚,剧痛和虚弱依旧,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这一切。“能。”我咬着牙说道。

      阿雅不再多言,她迅速行动起来。她从自己的背篓里取出一些干净的麻布,帮我重新包扎了手腕和脚踝处因为“血祭寻踪”而裂开的伤口,动作熟练而轻柔。然后又拿出一个水囊和几块硬邦邦的、似乎是某种肉干的食物。

      “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我回去准备一下,顺便探探外面的风声。你抓紧时间休息,听到三声布谷鸟叫,我们就出发。”她将东西放在我床边,低声嘱咐道,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悄无声息地拉开竹门,如同融入月色的影子般消失在外面。

      屋内再次剩下我一人。我强迫自己拿起那硬得硌牙的肉干,就着冷水,一点点艰难地吞咽下去。食物粗糙难以下咽,但落入空乏的胃里,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热量和力气。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却不敢真正入睡,只是尽可能地放松身体,积蓄着每一分可能用到的力量。

      时间在寂静与煎熬中缓慢流逝。体内的“钥”依旧死寂,灵魂上的烙印也暂时平静,但那种被无形锁链束缚、被遥远目光窥视的感觉,却如同背景噪音般始终存在。我反复回忆着之前那危险感知中捕捉到的碎片信息——古老的怨念、锁链声、地脉煞气的韵律、那声叹息……试图从中拼凑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夜色与黎明进行着最后交替的时刻——

      “布谷……布谷……布谷……”

      三声惟妙惟肖的、带着清晨露水气息的布谷鸟叫声,极其轻微地,从院外的某个方向传了进来。

      我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床板上挪了下来。双脚落地时,一阵眩晕和剧痛袭来,让我几乎栽倒,但我死死扶住了墙壁,稳住了身形。

      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我穿上阿雅留下的一双较为合脚的、用兽皮和麻绳简单编制的鞋子,将剩下的肉干和水囊塞进怀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竹门。

      黎明的薄雾如同乳白色的轻纱,笼罩着寂静的寨子。空气清冷而潮湿。阿雅已经等在了院外的篱笆阴影处,她换上了一身更加不起眼的、颜色灰暗的粗布衣服,背上背着一个不大的药篓,腰间依旧别着那把短小苗刀。看到我出来,她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

      我们没有走寨子里的主路,而是沿着房屋之间狭窄的、布满青苔的小巷穿行。阿雅对寨子的地形极其熟悉,总能巧妙地避开可能有人早起活动的区域。她的脚步轻盈而迅速,我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偶尔有早起的寨民推开窗户,或者从门缝中探出目光,阿雅便会立刻停下,假装整理药篓,或者蹲下身系鞋带,用身体挡住我。那些寨民看到是阿雅,大多只是点点头,便不再过多关注,显然对她清晨外出采药早已习以为常。

      就这样,我们如同两道游移的阴影,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大半个寨子,来到了寨子最北端,靠近那片与葬君山气息隐隐相连的老林子边缘。

      在这里,一座完全由巨大黑石垒砌而成的、低矮却占地颇广的建筑,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晨曦的微光中。它与寨子里其他的吊脚楼风格迥异,更加古老,更加粗犷,石壁上爬满了厚厚的老藤和颜色暗沉的苔藓,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岁月尘埃与某种沉重威压的气息。建筑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异常厚重的木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铜锁。

      “祠堂……”阿雅在我身边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也是……存放古老秘卷的地方之一。”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秘密,可能就藏在这扇门的后面。

      然而,阿雅并没有走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带着我,绕过了祠堂,沿着一条被荒草几乎完全覆盖的、极其隐蔽的小径,继续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祠堂有专门的守祠人看守,现在进去不可能。”阿雅一边拨开挡路的荆棘,一边低声解释,“而且,最重要的那些……关于封印和‘守山人’的秘卷,未必会放在明面上。我们先去采药的地方,那里更安全,我也正好……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我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急切,紧跟她的脚步。

      小径蜿蜒向上,逐渐深入后山。周围的林木变得更加茂密,光线也昏暗下来。空气中那股属于葬君山的硝石腐土味似乎淡了一些,但另一种……更加清新、却也更加凛冽的山野气息扑面而来。鸟鸣声开始变得密集,偶尔还能听到小型兽类在灌木丛中穿行的窸窣声。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我们来到了一处被两座山崖环抱的、极其隐蔽的溪谷入口。一条清澈的山涧从谷内潺潺流出,水声淙淙。谷内植被茂盛,生长着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水汽、泥土和多种植物清香的独特气味。

      “就是这里了。”阿雅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带着我走进溪谷。

      谷内空间不大,但环境清幽,仿佛与世隔绝。阿雅并没有立刻去采摘草药,而是带着我走到溪谷最深处,一处被几块巨大岩石遮挡的、天然形成的凹陷处。这里更加隐蔽,声音也被流水声掩盖。

      她放下药篓,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微微喘息着,显然这一路疾行对她的消耗也不小。

      “现在,可以说了。”她看向我,眼神恢复了之前的锐利,“把你感知到的,所有细节,再仔细说一遍,不要有任何遗漏。”

      我定了定神,靠着另一块岩石坐下,将昨晚那短暂而危险的窥探中,所有模糊的感知——那古老怨念的排斥感、锁链拖曳的沉闷回响、地脉煞气的独特流动韵律,以及最后那声仿佛来自万古的叹息——尽可能详细地、毫无保留地再次描述了一遍,甚至包括那种被母铃意志绝对掌控的感觉,以及灵魂被烙印的冰冷与沉重。

      阿雅听得极其专注,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的惊骇也越来越浓。当我提到那声“叹息”时,她的身体甚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锁链……叹息……”她喃喃自语,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古老的秘卷中,确实有过一段残缺的记载,用的是早已失传的‘鬼师文’……上面提到,葬君山在成为‘地仙’道场之前,其核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构筑的‘镇魂狱’!用以囚禁某个……‘非生非死、亘古不灭’的‘古魃’!”

      镇魂狱?古魃?
      我屏住了呼吸,这两个词带着一股来自洪荒的蛮荒与恐怖气息,狠狠冲击着我的认知。

      “记载中说,‘古魃’怨气滔天,能引动地脉煞气,侵蚀生灵,不死不灭。先祖们付出巨大代价,才将其封印,并以特殊打造的‘镇龙锁’禁锢其形,以地脉为牢狱,将其永世镇压。”阿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在复述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传说,“而那‘地仙’……他恐怕根本不是想做什么‘尸解仙’,他是想……炼化那‘古魃’,或者……取而代之!那子母尸铃,那七星养尸棺,恐怕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母铃,很可能就是控制或者沟通‘镇魂狱’的关键!”

      炼化古魃?取而代之?!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这比单纯的“尸解仙”要疯狂和恐怖无数倍!那“地仙”的目标,竟然是那被封印的、连上古先民都视为“大不详”的恐怖存在!

      “如果……如果他成功了……”我的声音干涩无比。

      “如果他成功了,”阿雅接过我的话,眼中充满了绝望,“那就不再是什么尸解仙了……那将会是一个……掌控了‘古魃’之力、几乎无法毁灭的……魔头!到时候,生灵涂炭,赤地千里,绝非虚言!”

      阳光终于完全照亮了溪谷,驱散了晨雾,带来一丝暖意。但我和阿雅的心,却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

      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复苏的“地仙”,更是一个可能即将被释放的、更加古老和恐怖的“古魃”!

      而我这把被母铃标记的“钥匙”,在这盘恐怖的棋局中,角色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绝望。

      “我们必须阻止他。”阿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她看向我,眼神异常复杂,“但……或许岩刚他们,在无意中,提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阿雅迎着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将你‘送还’葬君山,固然是送死。但如果我们能……控制这个过程,如果能在你被‘送还’的过程中,或者在你接触到母铃、接触到那‘镇魂狱’核心的瞬间……做点什么……或许,能有机会,从内部……破坏他的计划!”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沉重而危险:“比如,利用你灵魂上的烙印,反向冲击母铃?或者……尝试沟通那被封印的‘古魃’的怨念?哪怕只是制造一丝混乱,一个缺口……”

      利用烙印?沟通古魃?
      这想法疯狂而大胆,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在瞬间被母铃意志碾碎,或者被那“古魃”的怨念吞噬!

      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可能有效的……反击方式。

      我看着阿雅那决绝而带着一丝悲壮的眼神,感受着自己体内那死寂的“钥”和灵魂上冰冷的烙印。

      绝境之中,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条通往毁灭,却也可能……在毁灭中绽放一丝微光的,绝路。

      我深吸一口这清冷而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缓缓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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