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铃》微微南风

27、钥噬

　　那团由精纯煞气与“地仙”残暴意志碎片凝聚而成的怪物，其扑击并非物理层面的冲撞，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针对生命与灵魂的湮灭性侵蚀。它尚未完全触及我们，那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无数怨魂尖啸与负面情绪的意念洪流，便已如同实质的海啸，率先轰击在我们的意识壁垒之上！

　　“守神！”阿雅嘶声厉喝，她不顾肩头血流如注，左手急速掐出一个繁复的法印，按在自己眉心，周身瞬间腾起一层微弱的、带着草木清气的淡绿色光晕，顽强地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冲击。她右手的苗刀并未挥出，因为面对这种非实体的存在，物理攻击效果甚微，刀身此刻更多的是作为她凝聚意志、引导某种力量的媒介，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而我，则首当其冲！

　　在那意念洪流及体的瞬间，我仿佛被抛入了无边炼狱！眼前不再是阴冷的石室，而是无数血腥、杀戮、绝望场景的疯狂闪现——雪崩中挣扎湮灭的马帮客商，古老祭坛上被宰杀献祭的生灵，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骸，还有那暗金色棺椁中传来的、漠视一切的冰冷注视……无数死亡的记忆、痛苦的哀嚎、怨毒的诅咒，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我的脑海，疯狂搅动，试图将我的自我意识彻底撕碎、同化！

　　“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嚎叫，感觉自己的头颅下一刻就要炸开！手中的火折子早已脱手掉落，在湿冷的地面上滚动了几下，火焰顽强地摇曳着，将我们与那煞气怪物对峙的扭曲影子投在石壁上，如同群魔乱舞。陨铁苗刀几乎把握不住，冰冷的刀柄也无法唤醒我丝毫的清明。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负面浪潮彻底吞没的千钧一发之际——

　　我体内那一直疯狂震颤、躁动不安的“钥”，猛地爆了！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绽放！

　　仿佛一直压抑的堤坝终于决口，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磅礴、都要精纯、但也更加冰冷彻骨、更加蛮横霸道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凶兽彻底苏醒，以我的心脏为中心，悍然席卷我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牵引和悸动，它带着一种原始的、吞噬一切的饥饿感！

　　灰色的、肉眼可见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藤蔓，瞬间爬满了我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向着我的脸颊蔓延！我的双眼瞳孔被浓郁的灰白色彻底占据，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毫无生机的滤镜。那原本折磨着我灵魂的负面意念洪流，在触碰到这股由“钥”爆发出的冰冷力量时，竟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滋啦”的、仿佛冰雪消融般的声音，被强行排斥、甚至……被反向吞噬！

　　“吼——！”

　　那扑击而来的煞气怪物，发出了更加愤怒和……带着一丝惊疑的无声咆哮！它那两点猩红的核心死死地“盯”住了我，或者说，盯住了我体内那正在疯狂“绽放”的“钥”！它感受到了同源却更加本质、更加贪婪的力量！

　　这一刻，我不再是“陈山”。

　　我成了一个被体内“凶器”暂时主导的、充满了冰冷吞噬欲望的容器。我的身体不再受自我意识的完全控制，而是被那股源自“钥”的、渴望补全与壮大的本能所驱动。

　　我动了。

　　动作僵硬，却快如鬼魅！手中的陨铁苗刀不再是防御的姿态，而是被那股冰冷力量裹挟着，带着一道凄冷的灰白色残影，并非斩向那团煞气（物理攻击依旧无效），而是刺向了插在祭坛符文凹槽中的、那枚“母铃之舌”！

　　“不可！”阿雅的惊呼声带着极致的恐惧与阻止，但她被那煞气怪物的意念余波死死压制，根本无法靠近！

　　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煞气怪物，而是它的力量源泉——那枚母铃之舌！“钥”的本能告诉我，吞噬它，融合它，就能获得更强的力量，就能……满足这无尽的饥饿！

　　“噗！”

　　陨铁苗刀的刀尖，精准地点在了那枚乌黑的母铃之舌上！并非金属碰撞的声音，而是一种更加诡异的、仿佛水滴落入滚油般的爆鸣！

　　“嗡——！！！”

　　母铃之舌剧烈地震颤起来，乌光大盛！其上刻画的虫鱼符文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游动，试图抵抗这外来的“侵犯”！而那团煞气怪物，则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它庞大的身躯猛地收缩，变得更加凝实，那两点猩红中充满了被触及根本的暴怒与疯狂，它放弃了部分对阿雅的压制，调集绝大部分力量，化作无数道灰黑色的、如同触手般的煞气锁链，朝着我疯狂缠绕、穿刺而来！它要阻止我，更要吞噬我这个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其力量核心的“钥匙”！

　　然而，已经晚了！

　　在我的苗刀触及母铃之舌的瞬间，我体内的“钥”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那冰冷磅礴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刀身，疯狂地涌向那枚母铃之舌！这不是攻击，而是……强行连接，强行共鸣，强行……吞噬！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庞大的信息流和能量流，顺着这强行建立的连接，反向冲入了我的体内！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又瞬间被无数更加古老、更加混乱、更加黑暗的画面和意念填满——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在蛮荒大地上进行的血腥祭祀，听到了跨越万古时空的、非人存在的低沉呓语，感受到了星辰陨落、大地陆沉的寂灭之意……这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和感悟，如同病毒般疯狂复制、侵占着我的意识空间！

　　与此同时，两股同源却各有意志的冰冷力量——我体内的“子钥”与祭坛上的“母舌”——在我这具脆弱的身体内，展开了激烈的、毫不留情的争夺与厮杀！它们都想吞噬对方，都想成为主导，都想将我这个人形容器，彻底转化为承载它们力量的唯一！

　　“呃啊——！”

　　我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皮肤表面的灰色纹路明灭不定，时而扩张，时而收缩，七窍之中，开始渗出暗红色的、带着冰冷气息的血丝！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这两股恐怖力量的拉锯战中，被寸寸撕裂，被反复碾压！

　　那煞气怪物凝聚的无数煞气触手，也在此刻狠狠刺入了我的身体！但它并非为了杀死我，而是想要强行切断“子钥”与“母舌”的连接，并将“母舌”的力量重新夺回！

　　内外交攻！
　　我的身体，成了“子钥”、“母舌”以及“煞气碎片”三方力量的战场！

　　阿雅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她看到我如同一个破败的、被无形力量拉扯的提线木偶，在祭坛前剧烈地颤抖、扭曲，皮肤开裂，鲜血淋漓，生命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流逝！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出十息，我必然爆体而亡，或者被彻底转化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纯粹的“怪物”！

　　“以山为凭，以木为引！祖灵佑我，破煞诛邪！”

　　她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蕴含着自身精血的鲜红血雾，洒在手中的苗刀之上！那柄短小的苗刀瞬间发出了低沉的、如同万木呼啸般的嗡鸣，淡绿色的光晕骤然炽盛，强行驱散了些许压制她的煞气！她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不是攻击那煞气怪物，也不是攻击我，而是将闪烁着绿光的苗刀，狠狠地向下一插——插入了祭坛上那枚“母铃之舌”与我陨铁苗刀刀尖接触的那个点！

　　她在试图用自身传承的、充满生机的草木之力，作为绝缘层，强行隔断“子钥”与“母舌”那危险的连接！

　　“滋——啦——！”

　　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冰水！绿色的生机之力与灰黑的死寂煞气、冰冷的铃舌之力猛烈碰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侵蚀声！阿雅的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她死死握住刀柄，任凭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身流淌，也绝不松手！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截然不同属性的力量的介入，果然起到了效果！

　　“子钥”与“母舌”之间那狂暴的能量交换被强行扰乱、阻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

　　我体内那几乎要被撕裂湮灭的、属于“陈山”的微弱意识，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清醒了一刹！

　　就是现在！

　　在这清醒的、也是最后的机会面前，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放弃了所有杂念，放弃了恐惧，放弃了思考，将残存的所有意志，不再用于抵抗，而是用于……引导！

　　我引导着体内那因为连接被干扰而变得更加狂暴混乱的“子钥”之力，不再去强行吞噬“母舌”，而是……裹挟着那部分已经被它强行抽取、尚未完全融合的“母舌”本源力量，以及那部分侵入我体内的煞气碎片的力量，三者强行混合，形成一股更加混乱、更加危险、但也暂时达成了某种脆弱平衡的混合能量洪流，然后……将其狠狠地、毫无保留地……导向了那枚插在祭坛上的、“母铃之舌”的本体！

　　你不是要吞噬吗？！
　　你不是要力量吗？！
　　都给你！

　　把这混乱的、带着我的意志碎片、带着煞气污染、带着“子钥”贪婪的“毒药”，全都还给你！

　　“轰隆——！！！”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能量层面的剧烈爆炸！

　　以祭坛为中心，一股混杂着灰、黑、绿三色光芒的恐怖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环，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枚“母铃之舌”！它承受了绝大部分的混合能量冲击，乌黑的铃身之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游动的符文发出了哀鸣般的光芒，随即彻底黯淡下去！插着它的符文凹槽也寸寸碎裂！

　　紧接着是那团煞气怪物！它与“母舌”联系最为紧密，如同被重锤击中，发出了无声的、却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瞬间溃散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变得稀薄透明，那两点猩红的光芒明灭不定，充满了虚弱与……一丝源自本能的、对那混合了多种力量的“毒药”的恐惧！它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猛地收缩成一缕细小的黑烟，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地钻入了石室的墙壁缝隙，消失不见！

　　而我和阿雅，则被那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

　　我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然后滑落在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我仿佛感觉到，体内那原本狂暴的“子钥”之力，因为倾泻了大部分力量并混杂了“杂质”而变得异常沉寂和……“虚弱”？而那些灰色的纹路，也如同潮水般从我皮肤表面迅速退去。

　　阿雅同样被冲击波撞飞，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手中的苗刀脱手飞出，叮当落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伤势过重和力量耗尽，喷出一口鲜血，也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石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枚布满了裂痕、光芒尽失的“母铃之舌”，静静地躺在破碎的祭坛废墟中央，以及满地狼藉的血迹和战斗痕迹，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凶险到了极致的交锋。

　　火折子早已熄灭。
　　黑暗重新笼罩了一切。
　　只剩下微弱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断断续续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