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铃》微微南风

16、地仙遗蜕

　　那扇巨门的开启，缓慢得如同一个濒死巨人的最后喘息。每一寸的移动，都伴随着刺耳的、仿佛能碾碎灵魂的“吱嘎”声，在这绝对死寂的广场上被无限放大，狠狠撞击着我和罗阿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门缝后涌出的，不是寻常的空气，而是一种粘稠得如同液态的、冰冷的黑暗，其中夹杂着难以形容的腐朽与古老的气息，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檀香与尸臭混合的怪异甜腻。

　　长明灯的光芒在接触到那黑暗的瞬间，竟然像是被吞噬了一般，骤然黯淡下去，只能勉强照亮我们身前不足三尺的范围，光线边缘剧烈地扭曲、抖动，仿佛在与那无形的黑暗进行着殊死的搏斗。更深处，是纯粹的、令人绝望的墨色，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

　　罗阿公将我死死护在身后，他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挺得笔直，如同面对惊涛骇浪的礁石。他手中的虬龙杖横在胸前，杖身那些古老的符文再次亮起，散发出不屈的金色光晕，艰难地在我们周围撑开一片微小的、相对“安全”的区域，抵御着那从门内涌出的、如同实质的恐怖威压。

　　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嘴角不断有新的血迹渗出，显然同时对抗外界的煞气和压制体内的伤势，已经让他达到了极限。但他握着虬龙杖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眼神死死地盯着那越来越宽的门缝，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与凝重。

　　我躲在他身后，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那股威压太可怕了，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漠然的威严，仿佛我们面对的不是什么邪魔厉鬼，而是一位……沉睡已久、刚刚苏醒的“神祇”，只不过这位神祇执掌的，是死亡与幽冥。怀中的秘录滚烫得吓人，远在瓦屋村的尸铃传来的躁动也达到了顶点，仿佛在欢呼，在朝拜！

　　终于，在两声更加沉重、仿佛耗尽最后力气的“轰隆”闷响后，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彻底洞开！

　　门后的景象，在长明灯摇曳欲熄的光芒和那粘稠黑暗的交织下，朦朦胧胧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那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石殿内部。殿顶高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尽头。支撑殿顶的，是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雕刻着更多诡异浮雕的黑色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无边的黑暗里。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带着万年墓穴般的阴冷和尘埃味。

　　而我们的目光，在第一瞬间，就被石殿最深处、正中央的景象牢牢吸住，无法移开！

　　那里，有一座高高垒起的、由无数惨白色骷髅头堆砌而成的祭坛！那些骷髅头大小不一，年代各异，有些已经风化破损，有些还带着干涸的皮肉，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殿门方向，构成一幅令人头皮炸裂、灵魂战栗的恐怖画面！

　　祭坛之上，没有神像，没有牌位，只静静地摆放着一具棺材。

　　一具与众不同的棺材。

　　它不是木制，也不是我们外面看到的石质，而是一具通体由某种暗金色的、非金非玉的奇异材质打造而成的棺椁！棺椁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长明灯微弱的光芒，呈现出一种幽暗而华贵的质感，上面同样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比石棺和尸铃上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有生命般，在棺椁表面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棺椁没有盖严，而是留着一道缝隙。一股比门外更加精纯、更加恐怖的威压，正从那道缝隙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笼罩着整个石殿！那悬浮在七星石棺上方的乌黑铃舌，此刻正对着那金色棺椁的方向，微微震颤着，仿佛在向其朝拜！

　　“金缕玉衣椁……万颅祭天台……”罗阿公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不是普通的炼尸养煞！这是……这是‘尸解仙’！那‘地仙’，他根本不是想炼什么飞僵，他是想……是想以这葬君山为鼎炉，以这万千生灵的颅骨与煞气为柴薪，以那七具特殊的尸身和这子母尸铃为引，褪去凡胎，尸解成仙！”

　　尸解仙！传说中道教一种极其偏门、也极其凶险的成仙之法，抛弃肉身，以灵魂或某种特殊形态存在于世，非正非邪，游离于阴阳之外！如果这“地仙”真的成功了，哪怕只是成功了一部分，那也绝非我们所能抗衡的存在！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核心上的闷响，从那具暗金色棺椁的缝隙中，传了出来！

　　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跳！

　　随着这一声闷响，整个石殿似乎都随之轻微一震！殿顶有簌簌的灰尘落下。那悬浮的铃舌震颤得更加剧烈，发出急促的“嗡嗡”声。广场外那七口七星石棺表面的符文，乌光瞬间炽盛了一倍！

　　罗阿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他强行用虬龙杖支撑住身体，脸色已经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灰之色！

　　“他……他真的还‘活’着……或者说，他的某种‘意识’，正在苏醒！”罗阿公的声音带着绝望，“我们……我们来晚了！仪式……可能已经接近完成了！”

　　我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七星镇煞符即将失效，而这石殿中的恐怖存在正在苏醒，我们还有希望吗？

　　“不！还有机会！”罗阿公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那悬浮的铃舌，又看了看那暗金色的棺椁，“铃舌！只要拿到那枚铃舌，或许还能干扰母铃对子铃的控制，打断这仪式的进程！至少……至少能阻止那尸铃彻底失控，为瓦屋村争取一线生机！”

　　可是，铃舌悬浮在七星石棺上方，而那七口石棺此刻正散发着强烈的乌光和无形的力场，靠近它们都极其危险。更何况，那暗金色棺椁中的存在，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夺取铃舌吗？

　　“我去！”我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勇气，或许是绝望下的疯狂，或许是“铃伥”身份带来的、对那铃舌本能的渴望与对抗，“我是‘铃伥’，那铃舌……它好像对我有反应！”

　　刚才渡涧时那诡异的共鸣再次浮现心头。

　　罗阿公猛地看向我，眼神复杂无比，有担忧，有犹豫，但最终被更深的决绝取代。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而他的状态，已经无法支撑他亲自去夺取铃舌了。

　　“好！”他重重吐出一个字，如同掷地有声的誓言，“我为你开路，挡住这殿内的威压和可能出现的攻击！你只管冲过去，拿到铃舌！记住，拿到之后，立刻后退，绝不可触碰那七口石棺，更不可靠近那金色棺椁！”

　　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仿佛将生命中最后的力量都凝聚起来。他双手紧握虬龙杖，将其高高举起，口中念诵起一段更加古老、更加晦涩、仿佛来自洪荒时代的咒语！这一次，他念得极其缓慢，每一个音节都仿佛重若千钧，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悲壮！

　　随着咒语的念诵，他周身那层金色的光晕骤然燃烧起来！不是比喻，是真的在燃烧！金色的火焰从他体表升腾而起，将他映照得如同金甲神人！这是他燃烧本命精元，强行激发潜力的秘法！代价，可能是他的生命！

　　燃烧的金色火焰与殿内粘稠的黑暗和那金色棺椁散发的威压激烈地碰撞着，发出“嗤嗤”的爆鸣！罗阿公以自身为火炬，硬生生在这恐怖的力场中，为我开辟出了一条狭窄的、扭曲的、但确实存在的通道，直指那悬浮的铃舌！

　　“就是现在！山娃子！快！”罗阿公的声音在火焰中变得嘶哑而遥远。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体内那些被药物催生出的、虚浮的力量全部灌注到双腿，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沿着那条燃烧生命开辟出的通道，猛地冲了出去！

　　通道两侧，是翻滚的黑暗和恐怖的威压，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鬼手想要将我拉扯进去。身后，是罗阿公在金色火焰中逐渐模糊、却依旧挺立的背影。前方，是那枚悬浮的、散发着不祥乌光的铃舌，以及那七口如同沉睡凶兽般的七星石棺！

　　我能感觉到，那暗金色棺椁中的存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激怒了！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暴戾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风暴，猛地从棺椁缝隙中冲出，狠狠撞向燃烧的罗阿公，也扫向正在冲刺的我！

　　罗阿公周身的金色火焰剧烈地摇曳、明灭，他发出一声闷哼，但咒语声却更加高亢、更加决绝，死死顶住了这股意念风暴！

　　而我，在被那意念扫过的瞬间，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意识几乎冻结，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怀中的秘录滚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远方的尸铃传来的躁动几乎要撕裂我的灵魂！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冰冷、更加蛮横的力量，也从我身体深处，从那“铃伥”的因果联系中，被强行激发出来！我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白色，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扭曲，那枚悬浮的铃舌，在我眼中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能看清上面每一道符文的细微流转！

　　是那尸铃的力量！它在我最危险的时刻，再次被动显现！它既想吞噬我，又不允许其他存在伤害我这个它选中的“猎物”！

　　借着这股诡异的力量，我强行稳住身形，爆发出最后的速度，猛地冲到了那七星石棺组成的阵列边缘！

　　乌光扑面而来，带着侵蚀血肉灵魂的阴煞之力。那七口石棺仿佛活了过来，棺盖微微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棺而出！

　　我不能停！

　　我猛地跃起，伸出手，抓向那枚近在咫尺的、旋转不休的乌黑铃舌！

　　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铃舌的瞬间——

　　暗金色棺椁的缝隙中，那如同心跳般的“咚”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不再轻微，而是如同九天惊雷，在整个石殿内轰然炸响！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