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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血符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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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档房那扇沉重的铁皮木门在我们身后“轰隆”一声合拢,仿佛隔绝了一个充满呓语与恶意的世界。罗阿公动作迅速地将那把巨大的铜锁重新锁死,锈蚀的锁舌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村落边缘显得格外刺耳。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按在冰冷粗糙的木门上,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感受门后那无边黑暗与寂静中是否还潜藏着别的什么。
我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腿依旧发软,不仅仅是因为虚弱。怀揣着那本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的秘录,仿佛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抱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民国二十七年的辰州马帮,七口符咒密封的棺材,子母三清尸铃,明末的“地仙”,飞僵……这些词语如同鬼魅般在我脑海中盘旋、碰撞,编织出一张跨越三百年的恐怖蛛网,而我,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罗阿公……”我声音干涩地开口,想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声诡异的闷响又是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助的颤抖。
罗阿公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在惨淡的天光下显得灰败,眼神却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火焰。他没有回答我的未竟之问,只是沉声道:“先回去。阵法需要加固,这东西……”他指了指我怀里的秘录,“……需要仔细参详。瓦屋村的祸事,根源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久。”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片在阴沉天幕下更显荒凉诡谲的乱坟岗,那里枯草摇曳,残碑林立,仿佛无数双眼睛正从坟茔的缝隙间冷冷地注视着我们。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觉得那片土地下,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呼应着怀中秘录所记载的恐怖。
我们沿着来路返回,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村子依旧死寂,但那寂静 now felt different(现在感觉不同了),不再是单纯的恐慌,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整个瓦屋村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回到我家院外,守在门口的阿牛爹几人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询问。
“阿公,找到头绪了?”阿牛爹急切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罗阿公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情况复杂,容后细说。守好这里,在我出来之前,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放进院子,更不准任何人靠近堂屋!”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阿牛爹几人神色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柴刀和锄头,如同临战的士兵。
我和罗阿公再次踏入院子,反手插上了院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院内的气氛却更加令人窒息。堂屋的门窗紧闭着,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正从门缝窗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混合着草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铁锈和腐土混合的阴冷气息。
罗阿公的脚步在踏入堂屋门槛前顿住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锁起,像是在仔细分辨空气中那微妙的变化。
“煞气……更重了。”他睁开眼,眼神锐利地投向堂屋中央的火塘,“阵法在削弱,那东西……不甘心被禁锢。”
我的心猛地一沉。连忙跟着他走进堂屋。
煤油灯还亮着,但光芒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变得愈发昏黄黯淡。地面上,那由鸡冠血、阳煞石粉绘制的“三阳锁阴阵”符文,光芒明显比我们离开时暗淡了许多,原本灼目的金红色,此刻显得有些萎靡,像是即将燃尽的炭火。而那些作为阵基的白色石英石,表面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黑色的污迹。
火塘中,陈年香灰覆盖下的尸铃,依旧没有动静。但它周围的空气,却隐隐在扭曲,仿佛隔着一层灼热沙漠上看远处的景物,一种躁动不安的感觉弥漫开来。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次变得清晰而强烈,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我的后颈。
“不能再等了。”罗阿公当机立断,“必须立刻加固阵法,然后……我们要主动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他让我将那份蓝色封皮的秘录小心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开始再次从他的褡裢里取出材料。这一次,他拿出的东西更加奇特:一叠裁剪整齐的、质地特殊的暗黄色符纸,不是普通的黄裱纸,触手更加坚韧,带着一种草木的纹理;一根颜色深紫、笔锋锐利的符笔;还有一小罐颜色暗红近黑、散发着浓郁血腥和草药混合气味的液体——这是用多种至阳药材浸泡过的黑狗血,比单纯的鸡冠血效力更烈,但也更加……危险。
“我要绘制‘七星镇煞符’,融入阵法,强行镇压它七日!”罗阿公语气凝重,他看向我,“山娃子,这次,需要你的血。”
“我的血?”我一怔。
“嗯。”罗阿公拿起那根深紫色的符笔,蘸取了少量暗红的黑狗血,“你是‘铃伥’,你的血里,有它与你的因果联系。用你的血作为引子,绘制出的镇煞符,才能最大限度地针对它,将它钉死在这里!这是险招,但也是目前唯一能争取时间的方法!”
我看着那暗红的血墨,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臂。母亲想要说什么,却被罗阿公用眼神制止了。
罗阿公用一根银针,在我中指指尖飞快地刺了一下,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滴入那罐黑狗血中。我的血液落入其中,并没有立刻融合,反而像一滴水银,在暗红的血墨表面滚动了一下,才缓缓沉下,紧接着,那罐血墨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活力,表面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流光。
罗阿公屏息凝神,提起饱蘸血墨的符笔,站到了阵法边缘。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随即,他猛然睁眼,眼中精光一闪,符笔如同游龙,落在了第一张暗黄色的符纸上!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他绘制符文的动作,不再是之前布置阵法时的沉稳厚重,而是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凌厉!那深紫色的符笔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次勾勒,每一次转折,都牵引着周围稀薄的阳气,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仿佛在与无形的阴煞之气对抗。暗红色的血墨在符纸上留下蜿蜒扭曲的轨迹,那图案比地上的阵法符文更加复杂、更加古老,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法则力量。
我认得那图案的核心,那是北斗七星的排列!但每一颗星斗周围,都缠绕着无数细密的、如同锁链般的辅助符文!
绘制符箓,极其消耗心神和体力。罗阿公的额头再次渗出了大量的汗水,呼吸也变得粗重,但他握笔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一张,两张,三张……
当他绘制到第四张符箓时,异变陡生!
“嗡——!”
火塘之中,那被香灰覆盖的尸铃,猛地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尖锐的嗡鸣!覆盖在它上面的陈年香灰,如同被狂风吹拂,剧烈地翻滚、飞扬起来,露出了下面那幽光闪烁的青铜铃身!
与此同时,地面上“三阳锁阴阵”的符文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堂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煤油灯的火焰被压得只剩下豆大一点,疯狂摇曳,投下的影子张牙舞爪,如同群魔乱舞!
一股暴戾、怨毒、充满抗拒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正在绘制符箓的罗阿公!
罗阿公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但他绘制符箓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反而更加迅疾、更加用力,符笔划过符纸的声音变得刺耳!他口中念诵的咒语声也陡然拔高,变得洪亮而充满威严,如同九天雷音,试图压制那尸铃的反抗!
“孽障!还敢逞凶!”
他爆喝一声,最后一笔,重重地点在第四张符箓的收尾处!
“噗!”一口鲜血,竟从罗阿公口中喷出,溅落在刚刚绘制完成的符箓上!那暗红色的符箓,沾染了罗阿公的心头精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光芒,暂时将尸铃的凶焰压了下去!
但谁都看得出,罗阿公已然受了内伤!
“阿公!”母亲惊呼出声,想要上前搀扶。
“别过来!”罗阿公抬手阻止,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依旧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狠厉,“它还翻不了天!”
他不敢有丝毫停歇,强忍着伤势,继续绘制剩下的三张符箓。整个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与一头看不见的凶兽进行着殊死的角力。堂屋内,符箓的金红光芒与尸铃散发出的灰黑色煞气激烈地碰撞、交织,光线明灭不定,气温忽冷忽热,仿佛有两个不同的世界在这里重叠、挤压。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感受着那滴融入血墨的指尖传来的微弱刺痛,仿佛那是我与这场恐怖对抗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终于,第七张,也是最后一张“七星镇煞符”绘制完成!
在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七张符箓无风自动,悬浮而起,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精准地飞向“三阳锁阴阵”的七个关键节点,如同七颗燃烧的星辰,悍然落下,融入了阵法之中!
“轰!”
仿佛平地起惊雷!整个堂屋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金红色的光芒如同爆炸般瞬间绽放,彻底驱散了所有的灰黑煞气!那燃烧的符文壁垒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和耀眼,如同一堵真正的火焰之墙!尸铃发出的嗡鸣被强行掐断,翻滚的香灰重新落下,将它死死覆盖、压实!那股躁动不安、试图反抗的意念,被一股更加强大、更加霸道的镇压之力,狠狠地按了回去!
堂屋内,暂时恢复了“正常”。但那正常,是建立在一种极度紧绷的、仿佛拉满的弓弦般的平衡之上。
光芒渐渐稳定下来,不再那么刺眼,但阵法散发出的威压却比之前强大了数倍不止。
罗阿公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母亲连忙上前扶住他。他靠在母亲身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灰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七……七日……”他艰难地说道,声音微弱却清晰,“七星镇煞……最多只能困住它七日……七日之内,我们必须……必须找到解决之道……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有说,但我们都明白。
否则,阵法崩溃,煞气彻底反噬,不仅仅是我,整个瓦屋村,可能都将面临一场无法想象的浩劫。
我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本蓝色的秘录上,又看向火塘中被暂时镇压的尸铃,最后落在虚弱不堪的罗阿公身上。
七日。
我们只有七日时间。
去揭开一个跨越三百年的恐怖谜团,去面对一个可能即将复苏的“地仙”或“飞僵”,去找到那缺失的铃舌,或者……那掌控一切的母铃。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浓重的夜色如同墨汁,渗透了瓦屋村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那片深沉的黑暗中,仿佛有七双冰冷的眼睛,正隔着遥远的时空与山河,静静地注视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等待着七星陨落、枷锁崩坏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