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迹》胡诹

5、照雪无言

　　天色将暮，雪还没停，只是淅淅沥沥零碎飘落。

　　山路湿滑，脚下的石阶被厚雪遮掩，踩上去“吱呀”一声，像是山在叹气。

　　裴淞把斗篷又往身上裹了裹，嘴里却是忍不住的嘀咕：“这修仙界也真是落后，灵力铲雪也不泛用一下。”
　　尹藏走在前头，回身叮嘱着嘴不歇息的裴淞：“师兄小心脚下。”

　　“你以为我想摔——欸！”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衣摆扬起一片雪沫。
　　尹藏几乎是本能地抓向裴淞的手腕——却被他惯性的力道一带，双双跌入山道旁的雪堆里。

　　砰的一声，天地都安静了。

　　雪落在他们肩上，发梢。轻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独尹藏紊乱的喘息声，在这纯白的天地之间显得那么急促。
　　裴淞被尹藏压在下面，呼出的白气喷到那人的颈侧，似有似无的拨动着尹藏杂音四起的心弦。
　　他还没放开紧抓的那只手。
　　裴淞的手掌被冻得冰凉，尹藏的掌心却是不合时宜的滚烫。。

　　“师兄……有没有伤到哪里？”

　　“除了我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外其余尚可……”裴淞被疼痛刺激得面部狰狞，“你可别一脸紧张兮兮的，我又不是什么陶瓷娃娃，摔一下就七零八落了。”
　　尹藏低头看向他的脚踝，神色人不放心。
　　“扭到了。”

　　“没事没事，”裴淞嘴上说着小事无妨，脸上扭曲的神情却没把他现在最真实的感受藏着掖着，“系统到你拯救宿主的时候到了，快给我调个止疼模式。”
　　【检测到宿主受伤：轻微扭伤。是否开启体感屏蔽？】
　　“快开啊！”裴淞在心里吼着系统。

　　片刻后疼痛退了下去，但尹藏却皱着眉头一丝不敢松懈。
　　“再走几里就到镇子了，忍一忍。”
　　“我忍是能忍，就是你那表情，看着就好像我腿断了一样。”

　　风雪扑面，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尹藏扶着他往山下一点点走去，落雪中两人的影子被风一点点抹散，再也没分开。

　　镇子就在山脚下，小小一处，被雪压得安静。
　　客栈的掌柜打着哈欠，说今晚风雪大借宿人多，只剩一双人房。尹藏没犹豫，接下了钥匙。

　　裴淞一进门就开始和系统展示他丰富的内心活动：这剧情走向不太对劲啊，系统，你是不是为了达成目的给我加了什么不该加的恋爱支线？
　　【否认】
　　“你个破机器我都听出来语气发虚了。”
　　【……信号干扰。】

　　尹藏在床边蹲下替他处理伤口。药酒一碰皮肤，裴淞倒抽一口凉气。
　　“我的好师弟，咱轻点可不可以……”
　　“再动会更疼。”
　　“在宗门待了几年，语气都一比一复刻师尊了。”
　　尹藏微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师兄嘴贫这一点倒是未变。”

　　裴淞被“没变”噎住，一时之间不知道回答什么。
　　尹藏低头替他包好脚踝，接触的时间，两人都未多言什么。
　　房间内烧着的炉火发出烧断的木柴声，照出他们的影子在墙上相依。

　　“睡吧，”尹藏替裴淞掖好被角，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外边风大。”

　　裴淞的嘴还是没闲下来地嘟囔了两句，但是也耐不住眼皮子打架。
　　临睡前，他迷迷糊糊听见尹藏轻声唤他：“师兄。”

　　那声音太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梦。
　　尹藏靠在榻边，炉火的光照进他的眼。
　　窗外雪声不断，似乎在低语。
　　他原本只是想歇一会谁知脑海里那团光越来越亮，最终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又梦见了少年时的冬天。

　　山脚下的竹林，竹叶压着雪，天地间静得出奇。
　　那时的风不冷，天色也亮，连雪花都似乎捎上了太阳的一丝暖意。
　　他和裴青淞一起在林间嬉戏。

　　少年笑得明朗，眉目里是藏不住的顽气：“小尹，你看，这雪人堆得像不像咱那个怪脾气的教书先生？”
　　“没那么慈眉善目。”尹藏忍不住笑，转身去拿木枝。
　　一回头，那人已经把一团雪塞进他的衣领。
　　“哎——！”他被冻得直跳，裴青淞却笑得前仰后合。

　　或许是梦里的笑声太清晰，像是隔着风传来的旧曲。
　　他记得自己当时也没生气多久，又被裴青淞用一颗糖哄好。小孩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他们一起走过那片雪地，留下两串并行的脚印。

　　后来，一切都变了。
　　裴青淞变得浮夸，轻佻，故人惹人厌。
　　尹藏在梦里皱眉，他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脚印也随风雪掩去。

　　“……你怎么变成那样了。”
　　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卷散。
　　梦里没人回答，只有雪花一片片落下。

　　忽然，有一束光从黑暗的混沌中照来。
　　他回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相似的衣服，却和原来的裴青淞眉眼间有些出入——
　　那是现在的裴青淞。
　　早在凌雪台那一次，他就敏锐的察觉出了这个裴青淞的不同。
　　他站在混沌的尽头，逆着光，温和地朝他笑。

　　尹藏的心蓦地一紧。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梦把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了一起。

　　“……青淞？”
　　他试着喊。

　　那身影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尹藏猛然惊醒。

　　火光还在，窗外雪声未停。
　　裴淞睡在另一侧，呼吸安稳。
　　尹藏盯着他的面容看了很久，目光一点点暗下去。

　　“……你到底是谁。”
　　他喃喃道，语气里藏着一点茫然，一点惶惑，还有藏不住的温柔。
　　“但是……你让我找到了原来的裴青淞……”

　　炉火跳了一下，发出轻响。

　　【检测到尹藏情感变量+14%。宿主表现良好，奖励积分。】
　　裴淞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我睡个觉他都给自己自我攻略了……我也不用出多大力啊……还有系统，别在我梦里给我开报表行不行……”
　　天色微亮，雪落未止。
　　尹藏醒来时，炉火已成一团温灰。裴淞正窝在床上，头发乱糟糟地披着，像一只蜷在火边的猫。

　　他安静地看了片刻，胸口那点梦里的温度又浮上来。
　　——那梦太真，真到他几乎能触到少年的笑意。
　　可那少年，明明就在眼前。

　　裴淞被盯得不自在，迷迷糊糊抬头：“你干嘛啊？看我看入迷了？”
　　尹藏一怔，笑意瞬间收敛：“没什么。”
　　他起身整衣，语气正经得像在掩饰什么：“快走吧，再不走天怕黑了。”

　　裴淞打了个呵欠，咕哝：“天还没亮透你怕个鬼的天黑，过得黑白颠倒了吧……哎行吧行吧。”

　　雪后的山路分外清冷，松枝压雪，咯吱作响。
　　裴淞脚踝伤口未愈，却坚持不让尹藏搀。
　　走到半山，忽有一阵风卷雪沙，山石松动，积雪塌落。
　　尹藏一眼看到那块悬在崖上的冰凌坠下，不假思索地将裴淞往旁一推——

　　“砰——！”
　　冰砸在地，飞溅的碎雪溅到两人脸上。
　　裴淞被撞得半跪，反应过来时，尹藏已护在他身前。

　　“你又救我啊？”他忍不住笑，带点虚弱的调侃。
　　尹藏还没喘匀气，瞪他一眼：“师兄若真想谢我，以后可要跟紧我。”
　　“好好好——跟紧你。”裴淞举手投降，“现在咱是病号，也乱跑不到哪去了。”

　　他们重新上路。
　　阳光透过云层，落在白茫茫的山道上，静得像画。

　　尹藏忽然向裴淞搭话：“师兄是否记得小时候你我二人在雪地的经历。”
　　“你说哪一件？”
　　“那一次，你摔得鼻青脸肿，我还骗你雪能止疼。”
　　“那我还是信了不是吗。”裴淞拍了拍尹藏的肩膀，“咱对你可是无条件信任啊。但是也是那时候傻啊，疼还是疼，最起码心里好受一点。”

　　尹藏看着他，不知怎的，心中发酸。
　　他移开视线，只低声应了一句：“嗯。”

　　他们回到宗门山门外，正巧遇上白青莲。

　　白青莲目光在裴淞一瘸一拐的走姿上停了停，语气微顿：“你受伤了？”
　　“下山不小心摔的。”
　　“这般粗心……罢了。”
　　白青莲微微皱眉，忽地抬手，一缕灵气自指尖渡出，在裴淞手上流转。
　　温热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疼意被抚平。

　　那一瞬，裴淞竟有点错愕。
　　原著里这个冰雕似的师尊，对徒弟除了冷漠就是惩戒，从未有过半分温情。

　　白青莲收回手，语气仍淡，却少了几分冷意：“好好休息，不必行礼。”
　　尹藏微笑行礼：“多谢师尊。”

　　等白青莲转身离开后，尹藏轻声感叹：“师尊……似乎也在变。”
　　“也许是老了。”裴淞随口说，掩去脑中系统那行提示：
　　【白青莲情感变量 +4%】

　　他望着白衣消失的方向，心想：
　　剧情在偏，四舍五入也是拆cp了嘛。
　　他转身对尹藏笑了笑：“走吧，回去吃饭。”
　　尹藏应声：“好。”

　　风雪初歇，天色微亮。
　　他们的影子并肩，落在积雪的光上，安静、平衡，又带着一点看不见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