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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鬼胎 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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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晔清循声望去,发现原应站在门边的沈时渊不见踪影。
“时渊?!”他嗓音嘶哑地喊道。
无人应答。
江晔清心里一紧,顿时慌了神。他下意识冲出门外,发现这偌大的云华宫鸟飞虫鸣,却杳无人影——整个云华宫此时只剩寝殿里的几人。
他这才想起来,早在开始布局之际,云华宫里上上下下的众人,皆已在他的要求下,被梁钊吩咐走了。后来,他在此内外设下结界,屋外的人更是想进都进不来。
他转念一想,里面的人在他没有撤下结界前,定然也是出不去的,那沈时渊便还在云华宫内。想到这里,他不禁松了口气。
可世事难料,江晔清刚落地的心石很快又被吊起来。
“江公子!!我姐姐不见了!!”
撕心裂肺的喊叫贯耳,江晔清感觉耳鼓膜有如强风过境,呼呼作响、震动频率高速增长。他揉了揉耳朵,却揉出一手血迹。在疼痛剧增的情况下,他只得强忍着生理反应激涌出的泪水,蹙着眉艰难回身。在他转向身后循声望去的瞬间,还保持着掀被褥姿势的梁钊映入其眼帘,满脸惊恐、浑身抖动。
“江公子……”梁钊痛苦得眉毛撇成八字,整张嘴形如一叶翻得底朝天的扁舟。
他咚的一声坠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被褥,抽噎啜泣不止,还伴随着身子剧烈地抖动,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因沈时渊失踪的事焦灼的江晔清,得知梁穗的境况,心中不经烦闷更甚。他实在是太低估了那耄耋老鬼……
翻涌上脑的情绪被江晔清的理智堪堪压下,他寻回一些冷静,阖眸试图探寻二人的灵魂踪迹。
引魂萦游走在前引路,江晔清离体的灵魂紧跟其后。
首先,他被带着绕那撒下的朱砂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口,却没有出去。醍醐灌顶的感觉瞬间袭进他大脑——这样的游走方式与路线,无一不在向他诉说着:人还在里面。不仅仅是人在,鬼也在,沈时渊没有被带出寝殿,耄耋老鬼也并未成功逃走,以及梁穗都还在这被他严密布局的屋内。
接着,引魂萦领着江晔清走近梁钊。起初他以为,长萦指向的目标是这位坐在床沿失魂落魄的公子,可在白萦以颜色示意、化作黑长段时,他意识到,指向的目标实则为梁穗。这也证明,那耄耋老鬼方才来过这床榻。
最后,江晔清被牵着步子来到四面铜镜前,引魂萦带着他在这四处各自停留了一会儿,最终止步于东北角与西南角连线的中点。
将任何空间的东北角与西南角连成一条线,便可得到分割人界地府的“鬼道分界线”。
西南为坤位,处极阴之地,称内鬼门。而东北则与之相对,称外鬼门。两地相连出“鬼线”,极易聚集阴气和放纵鬼魂出没。
此时江晔清所站的方位,便是无论向西南行,还是向东北进,距离都完全一致的“鬼线”中端。
这一引导用意极深,江晔清恍然大悟,立即将手中的桃木剑掷地,用尽力气让其深深插入木板。木剑稳当立好后,他咬出一指血,以血作墨,围着与地面结合的剑锋画了个圆,并绕着圆写出一圈经符。
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后,他起身去叫醒依旧深陷悲苦的梁钊。
看着满目空洞、呆滞地望着空床发呆的梁钊,江晔清想不出比掐人一道更好的法子,于是直接捏出两根手指,朝梁钊拧了上去。
这一拧用了极大的力,疼得梁钊嗷嗷叫。
“梁公子,请随我来。”江晔清一脸云淡风轻地说,全然不在意梁钊愠怒的表情。
人在极致难过与痛苦时,总是少言寡语。此时满腹悲怆的梁钊便是这样,他如一具死尸般跟着江晔清,沉默着来到插立在地上的桃木剑旁。
江晔清郑重严肃地道:“梁公子,璟妃娘娘还在寝殿内,要找到她,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句话于此时的梁钊而言,无疑是荒漠里的绿洲。
他猛地攥紧拳头,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惊愕取代,嘶哑起伏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好…好……怎…怎么帮?”
“再帮我准备两面铜镜。”
不多时,梁钊抱着两面铜黄色的圆镜匆匆赶来,他气喘吁吁地将怀中物交给江晔清,对方却完全没有接手的意思。
江晔清此时脸色有些惨白,他面无表情地道:“在东北角与西南角各置一面,记住一定要两方相对。”
闻言,梁钊二话不说便行动起来。
放置好铜镜,江晔清沿着无形的鬼道分界线撒上殷红的朱砂。布局至此,一面面铜镜映出扭曲的两张面孔,大开的木门吱呀作响,窜进阵阵凛冽的寒风,地面上四处扑散着血红的粉末,令整间寝殿透露出阴森可怖的诡异气息。
江晔清回到鬼线中点处,盘腿席地而坐,他对梁钊道完最后一句话:“劳烦梁公子守好这间寝殿,不可让任何东西进来,亦不可放任何东西出去。”
话音落下,他沉沉合上眼眸,携着一道无形的引魂萦灵魂出体。
寝殿内突然摇晃震荡,梁钊一时间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只见六面铜镜剧动却不见掉落的迹象,满地朱砂细粉上下浮动却始终不离开原位,还有那原本搭落在江晔清臂弯处的白萦,随着激烈刺耳的声响不断剧增,猛地扎入桃木剑与地面相交的裂缝,它灵活的窜入其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梁钊满脸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这才发现江晔清自始至终稳稳当当坐在原处,丝毫未被外界的动荡影响,他依旧阖眸凝神、表情平淡漠然,甚至连发丝也未被吹起半分。
无人知晓,在这平静如寂潭的躯体之中,早已空无灵魂。在方才引魂萦冲入裂隙的瞬间,江晔清离体的魂魄也跟着进去了。
引魂萦带着江晔清没入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这里空寂冷清,只有滴滴水音。
一萦一人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行走良久,才有少许光束射进。向前继续行进,这片墨色中的光亮便愈来愈耀眼、愈来愈丰富斑斓。
江晔清努力眨眼适应,终于在到达一条长街的尽头时,看清了这里的景象——千里长道,血流成河,红光萤萤,幽深空荡。
鲜血汇成的长河翻滚着沸腾的气泡,江晔清走在冒着滋滋热气的河流之上,却毫发无伤,因为在他脚下,有一座纵横急流的骨桥。顾名思义,这座桥是用森森白骨筑成的,且是厉鬼之躯的白骨。在极深极重的怨气加持下,令这座桥哪怕建在刀山立在火海也不会受侵害。
江晔清顺着这座宽阔稳当的长桥前行,逐渐见到些身影,这些身影从起初的寥寥无几,到后来大半座桥都呈现出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这番景象便是在告诉他——到头了。
可桥头的头不是终点,而是这趟寻人之程的起点。
江晔清一袭白衣上依旧带着斑驳的血迹,从耳朵里流至两颊的红痕也还没来得及清理,这些结合他阴郁狠戾的气质,显得整个人如雪山之巅,仿佛能用霜寒平息血河的热气腾腾。
他这副模样是极为骇人的,可此时行走于群鬼间,竟毫无违和,反而更加能融入其中。
“哎!别跑啊!!”
身后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江晔清感觉耳里愈发难受,他眉间刚刚拧紧一分,肩膀就被用力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
撞他那人分出半边脑袋,快速回头致了声歉,便急匆匆继续往前方疾跑。
远远望着那逐渐缩小于无的背影,江晔清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那道背影的记忆。他摇了摇脑袋,放下这份心事,继续赶路。
鬼门关。
壮阔大气的石门前,百鬼横行——这边一只拖着麻绳吐着长舌的吊死鬼,那边一对黑衣白衣双双结伴的无常鬼……
无常鬼。。
江晔清心中一紧。
他当然知晓自己与阴司结下的旧梁子,要是顶着这幅面孔光明正大地走在地府的大街上,他早晚会被鬼差盯上,严重的话说不定会直接被关入地狱监牢。
为了寻人之程行进的更加顺利,他略施小计换用一副新面孔,这才安心地进了鬼门关。
鬼门关内的景象热闹非凡,摊铺遍布街巷、商贩激情吆喝。若不是来来往往的买家和行人容貌过于诡异,真叫人难以分辨清楚这里究竟是地府还是人间。
引魂萦此时隐没于世,只有施计的江晔清能见其踪影,他跟着长萦前行,越过五条街、穿过六条巷,最终来到一座辉煌华丽的九层高楼前。
这是一座用黄金建造的高楼,彩灯点缀于每层楼的檐角,金光闪烁、灯火璀璨,好一派纸醉金迷、奢靡入骨的景象。
江晔清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回到鬼市摊铺上购置了一些陈年尸骨,将这些战利品交给守楼鬼,接着便在一众鬼怪的迎宾礼下,昂首阔步走进了这座金碧辉煌的高楼。
刚进门,便迎上来几位身姿窈窕的俏美女鬼,她们拈着几朵兰花指,轻佻地在江晔清身上扫来扫去,嘴里唤出一声声娇媚动听的“公子”。
不难看出,江晔清实实在在是个讲究人,就算是要作伪装换副假面孔,也舍不得给自己用形象不佳的模样。这副新面孔眉目美得如山水画,气质淡泊得如高山霜雪,依旧是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样,却因为少了些戾气多了丝柔和,叫人觉得神秘之余只想接近。这才引得一众男男女女的妖魔鬼怪都缠上他。
“公子生得好生俊俏~”
沙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原本径直前行的江晔清顿住脚步,他缓缓回首,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