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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失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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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视线起初有些模糊,她眨了两下,才看清周遭雪白的墙面与挂着的输液袋——是病房。
她下意识抬了抬手,指尖有些发麻,脑海里一片空茫,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深见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的疏淡,开口时语气平静却清晰:“醒了。”
时鹿转过头,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沙哑,缓缓问:“我这是怎么了?”
“昨天江姜手术持续了很久,”林深见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语气没什么起伏,“你蹲在手术室外面的墙角,起初以为只是睡着了,后来怎么叫都没反应。好在就在医院,直接送过来了。”
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时鹿的记忆。她瞬间坐直了些,眼里带着急切:“那江姜呢?她怎么样了?”
“林倦在盯着,”林深见答得干脆,“手术结束了,但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时鹿的动作顿住,慢慢垂下眼睫,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林深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累吗?”
时鹿抿了抿唇,茫然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道。”
沉默没持续多久,林深见率先打破平静,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利落:“今天晚上要待在医院吗?”
时鹿下意识想点头,目光扫过林深见身上沾着的些许灰尘——该是守了她许久,又跑前跑后忙活的痕迹。她顿了顿,声音轻缓下来:“不了吧,先回酒店。等有消息了,我再过来。”
林深见微微颔首,只应了一个字:“好。”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一起去重症监护室外找到林倦,低声叮嘱了几句关于江姜的注意事项,又留了联系方式方便互通消息,便转身离开了医院。
刚走出住院部大楼,秋日的风就卷着几分凉意扑在脸上,时鹿下意识缩了缩脖颈。不远处,一辆网约车缓缓停在路边,正是林深见之前叫的车。
他拉开车门,侧头问她:“直接回酒店吗?”
时鹿望着街上车水马龙,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去处,轻轻点了点头,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内的暖气驱散了外界的秋凉,暖融融的气流裹着淡淡的消毒水余味。时鹿支着下巴望向窗外,陌生的街景在眼前飞速倒退,霓虹初上,将街道染得流光溢彩。
看了片刻,她下意识回头,目光落在身旁的林深见身上。他正靠在椅背上,眉眼轻阖,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桀骜的锐气淡了大半,只剩掩不住的疲惫。时鹿心里莫名一软,又掺着点说不清的心疼——为了江姜的事,他特意陪着自己来这座陌生城市,前前后后忙个不停,明明只请了几天假,转眼就要回去了。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秒,林深见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视线精准落在她身上:“在想什么?”
时鹿心头一跳,慌忙转过头去,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事。”
林深见没戳破,直起身时顺手拿起身侧的薄外套,轻轻搭在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暖意:“车里暖气虽足,别着凉。”
时鹿的胳膊一僵,耳尖悄悄发烫,小声说了句:“谢谢。”
车子稳稳停在酒店门口,表盘显示刚过八点。两人先后下车,晚风卷着凉意掠过脚踝,时鹿下意识拢了拢胳膊。
“要不要吃点东西?上次那家的粥还不错。”林深见侧身看着她,语气比白天柔和了些。
时鹿轻轻摆了摆手,声音依旧轻柔:“现在还没胃口,谢谢。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别总是因为……”话到嘴边她又顿住,没好意思直说“因为我和江姜的事操劳”。
林深见却瞬间懂了她的未尽之言,眉峰微松,只淡淡道:“不用担心。”
没有再多说,两人在酒店大堂分了路,各自回了房间,走廊里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短暂拉远,又很快被房门隔开。
时鹿洗漱完毕,换上酒店的薄款睡衣躺回床上。脑海里反复闪过江姜在重症监护室的模样,还有林深见疲惫的眉眼,心尖总悬着一丝慌意,辗转了两下。
但连日的奔波与紧绷终究耗尽了力气,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没一会儿,那点慌乱便被浓重的睡意覆盖,她呼吸渐渐平稳,沉沉睡了过去。
凌晨四点的酒店房间,寂静得只剩挂钟的滴答声。时鹿猛地被手机震动惊醒,睡意瞬间消散,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上林倦的消息刺得她眼睛生疼——“江姜死了,凌晨4:50”。
心脏骤然缩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时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整个人如坠冰窟,手机“啪嗒”掉在床单上,发出轻响却震得她耳膜发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几乎是跌跌撞撞扑过去开门。门口,林深见举着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和她一样的消息,他平日里桀骜的眉眼拧成一团,语气是难掩的沉重:“我已经叫了车,在楼下。”
时鹿什么也顾不上,没换睡衣,就穿着单薄的家居服疯了似的往电梯口跑,眼泪终于决堤,砸在冰凉的地毯上。林深见快步跟上,伸手稳稳扶了她一把,又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厚重的布料勉强挡住了凌晨的寒风。
车里的暖气丝毫暖不透时鹿的身体,她蜷在座位上,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眼泪模糊了视线,指尖死死攥着林深见的外套,心慌得像是要跳出喉咙。林深见坐在她身边,一手按着她发抖的肩,一手对着司机沉声道:“麻烦您再快一点,谢谢您。”
车子刚停稳,时鹿就推开门冲了出去,林深见紧随其后。两人像阵风般卷到重症监护室外,却没看到江姜的身影,只有林倦孤零零地站在走廊尽头。
昔日里或许还带着几分意气的少年,此刻背微微佝偻着,头发凌乱,眼眶通红肿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指节泛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连肩膀都在颤,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崩溃与绝望,连抬头看他们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时鹿脚步一僵,直直地定在原地,眼泪汹涌地往下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林深见站在她身侧,看着林倦的模样,再想到那个鲜活的女孩就此消失,也沉默着,周身的气息沉得像化不开的墨。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映着三个各怀悲痛的人,空气里满是窒息的绝望。
走廊里的沉默像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许久,时鹿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哽咽得几乎断裂:“江姜呢……”
林倦背对着他们,声音含糊又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停、停尸房。”
三个字,像三块冰砖砸在人心上。时鹿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跌。林深见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稳稳扣在怀里。她顺势埋进他的胸膛,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撕心裂肺的呜咽混着泪水浸透他的衬衫,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林深见浑身紧绷,手臂用力圈着她的肩,却觉得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他只能低下头,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他的眼神落在空荡荡的重症监护室门口,复杂难辨——有对江姜离世的惋惜,有对时鹿的心疼,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力,只能任由怀里的人在他怀中宣泄悲痛。
林倦依旧站在原地,背影孤寂得像是要融进惨白的墙壁里,只有不停颤抖的肩膀,昭示着他未平的崩溃。整个走廊只剩下时鹿的哭声,冷意顺着地砖蔓延上来,冻得人心脏发疼。
两天后的清晨,天是铅灰色的,飘着细碎的冷雨。江姜的葬礼办得简单,来的都是亲近的朋友和家人,每个人身上都别着小小的白花,神情肃穆得可怕。
时鹿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外面套着林深见递来的黑色外套。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红肿不堪,是这两天哭狠了的模样。她手里攥着一束白色的小雏菊——那是江姜以前最爱的花,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站在灵堂门口,脚步迟迟不敢迈进去。
林深见就站在她身侧,没有催,只是悄悄用温热的手掌扶住她的胳膊,给她一点支撑。他平日里桀骜的眉眼彻底沉了下去,周身没了半分少年气的张扬,只剩敛不住的沉重。
灵堂中央摆着江姜的遗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鲜活灿烂,和眼前这冰冷的黑白相框格格不入。时鹿看着那张脸,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涌上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凉的地面上。
“进去吧。”林深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轻轻扶着她往里走。
林倦站在灵堂最前面,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头发乱糟糟的,眼底布满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这两天他几乎没合眼,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空洞地望着江姜的遗照,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只有偶尔颤抖的嘴角,能看出他压抑的痛苦。
时鹿走到遗照前,慢慢将手里的雏菊放在供桌上,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林深见及时揽住她的腰,稳稳托住她。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压抑的呜咽,最终还是忍不住捂住脸,无声地落泪。
林深见顺着她的力道,半扶半抱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拳。他看向遗照里的女孩,又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林倦,心里堵得发慌,却什么也说不出——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太过苍白。
葬礼进行得很安静,只有哀乐和偶尔压抑的哭声在灵堂里回荡。雨越下越大,打在灵堂的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仪式结束后,林倦走到江姜的家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对不起,是我没留住她。”江姜的母亲红着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时鹿看着林倦孤寂的背影,想上前说点什么,却被林深见轻轻按住。“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林深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无奈。
离开殡仪馆时,冷雨还在下。林深见把外套往时鹿身上拢了拢,撑开伞,将她完全护在伞下。伞沿倾向她那边,他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却毫不在意,只低声问:“撑得住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时鹿靠在他身侧,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得像羽毛:“嗯。”她回头望了一眼殡仪馆的方向,心里空了一块,那是属于江姜的位置,再也填不满了。冷风吹过,带着雨水的凉意,林深见的手掌却依旧温热,稳稳地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进这灰蒙蒙的雨里。
这场葬礼,空气里弥漫着香烛与雨水混合的冷涩气味,所有人的神情都像被冻住般凝固。江姜的家人红着眼圈,沉默地接待前来吊唁的人,指尖的纸钱燃尽后,留下细碎的灰,被穿堂风卷着落在地上,再无半分暖意。前来送别的朋友也都垂着眼,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寂静。
唯有灵堂中央的遗照,是整个空间里唯一的“鲜活”。照片里的江姜扎着高马尾,嘴角扬得大大的,露出浅浅的梨涡,身后是盛夏的梧桐叶,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眉眼染得亮晶晶的。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孩,是被阳光簇拥着长大的,开朗得像小太阳,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笑着摆手说“没事”,会把零食塞给闷闷不乐的时鹿,会拍着林倦的肩膀喊他“别愁眉苦脸”,走到哪里都能把冷清的角落烘得暖起来。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上天却从未多眷顾她几分。明明前阵子还在和时鹿约定,等冬天第一场雪落下,就一起去吃热乎乎的火锅,还要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明明还笑着和林倦说,等病好了就一起去郊外看枫叶,说听说深秋的枫叶红得能映亮半边天。可她终究没等到那场雪,没等到火锅的热气,也没等到漫山的枫红,在那个寒意初显的深秋,就永远地停住了脚步,没能撑过即将到来的冬天。
时鹿靠在林深见怀里,目光死死锁在那张照片上,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林深见冰凉的外套上。林深见收紧手臂,把她护得更紧些,自己的视线也落在遗照上,平日里桀骜的眼神此刻只剩浓重的惋惜与怅然。不远处的林倦依旧站得笔直,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望着江姜的笑容,眼底的空洞里终于又溢出泪来,顺着脸颊砸在黑色的西装裤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哀乐低低地在灵堂里盘旋,窗外的冷雨越下越密,打在玻璃上发出连绵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照片里的江姜依旧笑得灿烂,可这份灿烂,再也照不进他们往后的冬天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任由悲伤漫过心底,把那个阳光般的女孩,牢牢刻进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