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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凝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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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安全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能量棒包装纸被撕开的细碎声响,以及陈诺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的吞咽声。
寻枫坐在那张摇摇欲坠的折叠桌主位,指尖无意识地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划着无意义的轨迹。十九岁的年纪,本该在大学校园或训练场上挥洒青春,但他的眼神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锐利。
灯光昏暗,将他枫红色的短发映衬得像是即将熄灭的余烬。这颜色总让他想起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母亲病榻前苍白的手,窗外枫叶正红,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父亲醉醺醺的咆哮和落在身上的拳脚,伴随着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味,构成了他九岁到十五岁灰暗的底色。直到他彻底逃离那个所谓的“家”,像野狗一样在城市的阴影里挣扎求存,偷窃、打架,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厉保护着自己微薄的生存空间。
然后,他遇到了20岁的褚判宗。
那个男人像一座沉稳的山,出现在他最狼狈的时刻,没有怜悯,没有质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为了半块面包和几个混混以命相搏。接着,褚判宗向他伸出了手。
“小子,你有点意思。跟我走吧,给你个能堂堂正正打架,还能吃饱饭的地方。”
那是“烬炎”的开始。褚判宗不仅是队长,更是导师,是他在黑暗中抓住的第一缕光。还有宋祗为,那个笑容明媚如火、总能用精准的枪法为他们扫清障碍的男孩;叶清汜,沉默寡言却智商极高,永远可靠地守在队友身后;琮翼,十分敏锐,擅长渗透和搜查情报,总能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
他们给了他名字“寻枫”,给了他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那些在星空下穿梭、在枪林弹雨中相互扶持的日子,短暂却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照亮了他冰冷的世界。
然而,火焰燃烧得越旺,熄灭时就越显黑暗。
从十七岁那年,琮翼在一次看似普通的任务中能力突然失控暴走,最终力竭而亡开始,噩梦便接踵而至。宋祗死于一场“意外”的仓库爆炸,尸骨无存;叶清汜在一次潜入任务中彻底“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是褚判宗……他敬若父亲的队长,被人在一个废弃码头找到,遗体被破坏得几乎无法辨认,只有随身携带的那枚刻着“烬炎”徽记的袖扣,证明着他的身份。
不是偶然。绝不是。那些破碎的线索,含糊的警告,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一个方向——执律司。这座象征着秩序与权威的庞然巨物,内部潜藏着导致“烬炎”覆灭的黑手。
所以,他来了。
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寻找真相的执念,伪造身份,潜入此地。纪砚臣,这位以冷酷强悍著称的最高执行官,是他重点观察的目标之一,尽管目前线索并未直接指向他。
“……队长?”
李文的声音将他从冰冷刺骨的回忆长河中猛地拽回。寻枫抬眼,对上四双神色各异的眼睛——雷克斯双臂环抱,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探究和不加掩饰的怀疑;李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逻辑难题
陈诺则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却又藏着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惶恐
而林玥,依旧安静地靠在墙边,擦拭着她那杆狙击枪,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抱歉,”寻枫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刚才在想潜入路线。继续。”
情报汇总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中艰难推进。雷克斯负责的东区发现了武器黑市的异常活跃,流通的能源匣型号敏感;李文和林测绘绘制了西区“铁骸帮”与其他势力摩擦的详细地图,边界线变化透着蹊跷;陈诺从酒吧醉汉和情报贩子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铁骸帮”近期获得大笔不明资金和装备支持的传闻。
所有的碎片,都隐隐指向那座如同钢铁巨兽般蛰伏在“暗巷”边缘的废弃建筑——五号楼工厂。
“综上所述,”李文结束了他的分析,指尖在光屏上点了点,“‘铁骸帮’表现出来的组织度、武装水平和近期动向,都远超普通帮派范畴。我高度怀疑其背后有专业势力在提供支持和指导,威胁等级建议上调至‘高’。”
“妈的,管他背后是天王老子,敢挡路就砸碎他们的脑壳!”雷克斯瓮声瓮气地捶了下桌子,震得桌面上的零件一跳,他铜铃大的眼睛瞥了寻枫一眼,语气带着点试探性的挑衅,“……反正咱们队长‘本事大’,对吧?”
陈诺立刻点头,声音却没什么底气:“队、队长肯定有办法的……”
林玥没说话,只是“咔嗒”一声将狙击镜稳稳卡入导轨,清冷的目光落在寻枫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力。
寻枫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依赖与怀疑如同冰与火交织,在他周围盘旋。他不能露出一丝破绽。他站起身,走到光屏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齿轮工厂的结构图上,声音沉稳有力,不容置疑:“目标明确,齿轮工厂。林玥,李文,你们组成侦察小组,利用高空窥探者和信号拦截,我要知道这座工厂里有多少条通风管道,多少个监控死角,守卫的换班规律,以及最重要的——那批武器最可能藏匿的区域。记住,绝对隐蔽,我不想打草惊蛇。”
“明白。”林玥简洁回应,已经开始整理她的观测设备。
李文点了点头,手指在便携光脑上飞快操作起来:“我会尝试切入他们的内部网络,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
“雷克斯,陈诺,”寻枫转向另外两人,“你们跟我组成侦察小组,进行抵近侦察。我们需要找到至少两条安全的渗透路径,确认主要突入点、备用出口,以及可能的伏击点。雷克斯,你负责正面警戒和突破评估;陈诺,注意记录环境细节和异常能量读数。”
“是!”陈诺立刻挺直了腰板。
雷克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答应,开始检查他那把巨大的爆能枪,动作粗暴却熟练。
任务分派完毕,安全屋内暂时只剩下装备检查和整理的细碎声响。寻枫走到通讯器前,正准备向执律司总部发送那份精心措辞、避重就轻的例行报告,那台冰冷的设备却先他一步,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蜂鸣——最高优先级加密通讯请求,屏幕上闪烁的代号,让寻枫的呼吸几乎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隐”。
是纪砚臣。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即将透过屏幕传来的无形压力。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瞬,随即稳稳按下。
光屏亮起,驱散了安全屋一角的昏暗。纪砚臣的身影清晰浮现。他坐在那张宽大得近乎空旷的办公桌后,身后是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永恒运转的城市人造天幕,冰冷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甚至没有穿象征身份的制服外套,只着一件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领口紧扣,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的手腕。银白色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双墨黑的眼瞳如同西伯利亚冻土上永不融化的深冰,没有任何温度地看了过来。
仅仅是影像的传输,那股属于顶级Alpha的、混合着硝烟与冷冽雪松气息的信息素压迫感,就仿佛突破了空间的限制,无声地弥漫在安全屋内,让正在检查装备的雷克斯动作一顿,让李文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放缓,连陈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长官。”寻枫立正,敬礼,动作标准得像用刻度尺衡量过,每一个角度都无可挑剔。
纪砚臣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审视的力度仿佛要穿透他的制服,剥离他的伪装,直窥他灵魂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然后,他才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冰棱相互撞击,不带任何冗余的感情色彩:“进度。”
两个字,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
“回长官,已初步锁定‘铁骸帮’核心据点位于齿轮工厂,正在进行细化侦察,评估威胁等级和制定行动计划。”寻枫的回答同样简洁,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追问的细节。
“七号巷道,秃鹫Alpha。”纪砚臣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却像重锤敲在寻枫的心上。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但那份洞悉一切的了然,让寻枫的背脊瞬间绷紧。“现场残留的能量,很特别。充满……破坏性。”
他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如此具体,如此迅速。执律司的情报网络,或者说,纪砚臣个人的眼线,比想象的更无孔不入。
寻枫维持着面部表情的镇定,大脑飞速运转:“昨晚在七号巷道确实遭遇‘铁骸帮’伏击,对方人数众多,且拥有特殊能力者,情况危急。我被迫动用了一些……非标准战术自卫,最终侥幸脱身。关于能量残留,可能是对方能力效果,或是使用了某种未知型号的违禁武器所致。”他将重点引向“铁骸帮”,同时承认冲突,但彻底隐瞒了他的能力和具体过程。
“非标准战术……”纪砚臣重复着这个词,音调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微微眯起的眼眸,却让寻枫感觉仿佛有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划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你的经验,似乎总能带来一些……出乎意料的解决方案。”
他话锋陡然一转:“你的队员。当时,他们在什么位置?”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
“报告长官,是我单独行动。他们是在冲突结束一段时间后,才根据预定联络信号抵达现场。”寻枫回答得毫不犹豫,这是事实,也是他目前能给出的最安全的答案。
“是吗。”纪砚臣的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上扬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冰冷的、了然的嘲弄,“那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寻枫心底,激起惊涛骇浪。他是在暗示队员们看到了什么?还是在怀疑他们知情不报?
“我会确保任务完成,并优先保障队员安全,长官。”寻枫选择了一个稳妥的回应。
“安全?”纪砚臣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冻湖般的眸子带来的压迫感骤然升级,仿佛要透过屏幕将他周身血液都冻结,“寻枫,在执律司,忠诚与透明,是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护身符。任何形式的隐瞒,都是在根基处埋下炸点。炸点一旦引爆,从来不会只伤及埋藏者自身,必然……殃及池鱼。”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近乎残忍的警告,重重砸在寻枫的耳膜上,也砸在安全屋内每一个竖起耳朵偷听的队员心上。
“任务,继续。”纪砚臣最后命令道,目光如锁链般缠绕着寻枫,“但你,以及你的二队,保持所有通讯线路绝对畅通。任何异常情况——记住,是任何——必须,立刻,向我本人汇报。明白?”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冰冷、沉重,带着绝对的掌控力,牢牢锁定了寻枫,不容他有丝毫闪避。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寻枫感觉到自己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
“……明白,长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维持这份平稳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
通讯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仿佛从未亮起过。寻枫却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被那最后的凝视钉在了原地。安全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耳膜。纪砚臣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精准的精神重击,敲打在他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这个男人太过敏锐,洞察力可怕,而且那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在他面前,任何一丝细微的破绽,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导致全盘皆输,万劫不复。
“……头狼……他说啥了?听着怪吓人的。”雷克斯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粗犷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好奇和一丝被那无形压力波及到的紧张。
寻枫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强行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凝重冰霜。“没什么,例行询问,催促进度而已。”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令人窒息的对话一带而过,用力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都别愣着了!最后检查装备,武器能量匣、通讯器、急救包!五分钟后,侦察小组准时出发!”
他必须更快,必须抢在时间前面。在纪砚臣彻底失去耐心,或者隐藏在执律司内部、导致“烬炎”覆灭的黑手再次察觉并采取行动之前,他必须抓住眼前“铁骸帮”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到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双手沾满他同伴鲜血的元凶!
他走到装备架前,拿起那把他无比熟悉的□□,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稍稍驱散了一些内心的寒意。指尖拂过枪身上那些细微的、见证过无数次战斗的划痕,他仿佛又回到了“烬炎”时期,褚判宗将这把配枪郑重交到他手中时,那双带着信任与沉重期许的眼睛。“活下去,小枫,然后……查明真相。”
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是更深的阴谋,还是来自“内部”不知会从何处刺来的冰冷刀锋,他都没有退路。他只能向前,踏着荆棘,浴火而行。
在他身后,林玥默默地将一枚刻画着隐匿符文的高爆子弹压入弹匣,琥珀色的眼眸状似无意地掠过寻枫那看似挺拔坚毅、却莫名透着一丝寂寥的背影,微微闪烁了一下,无人能窥见她此刻心中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