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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湖中的水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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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了一天,四人夜里正熟睡,万籁俱寂,只有几声知了的叫声。
屋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砸门声,什么东西倒塌碎裂的声音,某种东西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三位警官动作很快,护着谢浔往楼下走,一道迅疾的黑影猛地向谢浔扑过来。
喻裴然闪过来一拳过去,那东西惨叫一声,谢浔听着有些耳熟,“等等!”
开了灯,黑狼焦躁地打滚、左冲右撞,见谢浔过来,咬住他的裤筒便拉住他往外走,“这是怎么了?”
谢浔一身轻薄的睡衣,披上喻裴然给他找的外套,道了谢。高个子吓得不轻,圆脸在给他烧水。众人将那黑狼关进笼子里,喂了点水和食物,逐渐安抚下来。
第二日,黑狼的异常似乎有了解释。
因为又有人家里的小孩晚上不见了。
那家人刚好是那天的瘦弱男子,他有一个刚五岁的女儿,长得甚是惹人爱,见了人就笑,扎两个小丸子头,一身红褂子,一条街走过去,人人都忍不住过来摸一把小脸。
“怎么会这样,她那么小,她都不认得路,这几天我都把她带在身边,生怕放家里不安全,今天不过是把她放在田埂上,大家都看着的,我插了一会儿秧,回头就发现不见了!”
“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下午三四点,乌泱泱的一群人聚在湖边,水性最好的赵志已经下湖游了好几个来回去找,三个警察后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谢浔,站在湖边。
“搜救人员已经下去了,之前加装的监控里没看到有人上来,山脚下田里也都有人去找。”圆脸推了推眼镜。
从事发到搜救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小孩还是不见踪影。
“估计已经死了。”喻裴然淡淡道。
那瘦弱男人在一旁听见这话,一直以来有些胆怯结巴、身形踉跄的他,直接扑了上来,周围的人几乎都没看清,“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他妈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任他揪着领子、发疯似的吼叫,喻裴然面色平淡,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她估计已经死了。”
已经有反应过来的人上来拉他,那瘦弱男人满眼血红,发了狂的模样,生生吓退了一波人。
那男人听了这话,怔住,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原地跪了下去,双手无力垂地,仰着头,只是一副茫然模样,泪水从眼角渗进掺白的鬓角。
见他稳定下来,旁人在他身边低声安抚,那男人木木呆呆的,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谢浔旁观着沉默,喻裴然却发声,“觉得我无情?”
谢浔摇了摇头,抬头说了一句,“你不过说了真话而已。”
一阵惊呼声从人群里传来,只见那男人正要冲进湖里,脸上还流着泪,却泛着奇异的笑,他浑身仿佛爆发了一阵巨大的力气,旁人竟也拉不住,他口中喃喃,“爸爸来找你了,棠棠,别怕,爸爸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原本像是发疯绝望间说出的话,却得到了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回复。
“爸爸?”突然间,一个童声传来,轻轻的、怯怯的,“是你吗爸爸,你们终于来找我了?”
瘦弱男人已被反应过来的人压住,却听见空中传来这样的声音,那张癫狂的脸上泛出希望的光来,“棠棠!棠棠是你吗!”
奇怪的是,没人出现,这个声音空灵又清脆,满怀惊喜与希望,却让在场大多数人心生惊惧。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来了。”喻裴然勾起了嘴角。
霎时间,只见天空聚起一团乌云,那乌云闷声劈雷,雨丝轻飘飘地落下、飘荡,混在瘦弱男人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
湖面突然出现一个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直至将整个湖面垂直分开,露出裸露的湖床,从分开的湖水中走出了一个人。
也许不能称为人。
那是一具骷髅,小孩的骨架,从泥里挣扎着,脚踝拖着几根水草,骨架上还泛着青苔。那骷髅一边走还一边摔跤,并不稳当。
可是最惊骇众人的是,一边走,骷髅的血肉一边飞速长出来,俨然是那瘦弱男人的女儿,红褂子,丸子头。
她慢慢走上岸,在她的身后,湖面轰然合拢,形成一道巨浪,每个人的脸上都感受到了一阵冲击的风。
被这一幕吓到的男人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女孩看到这举动,顿住了,有些伤心地说,“爸爸。”
似乎被这一声叫醒了,男人面色扭曲了一瞬,下一刻便起身上前握住女孩的手,“是爸爸错了,棠棠,我们回家吧。”
女孩的脸一下子焕发出光彩,甜甜道,“回家!回家!我要和爸爸回家!”
有几个人指着女孩大喊,“妖怪!妖怪!她不是你的女儿,她是妖怪啊!”
女孩笑意收敛,一抬手,一滴雨便冲向一人的喉咙,下一瞬,那人还在叫喊着,可喉咙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喷出了一大团血雾。
声音弱了下去。
她抬起手,准备射出另一滴雨时,一根漆黑的木杖将那滴雨打碎。
黑仗被雨滴击打到的地方显现出密密麻麻金色的佛诫,下一秒又慢慢暗下去。
喻裴然将木杖收在身后,淡然一笑,“伤一个就够了。”
女孩面容懵懂,下一刻又满是刻毒,“不让我回家的,都得死。”
喻裴然的黑杖突然延长数十倍,横向一扫,将岸边所有人都推出乌云范围,有的站立不稳,滚了一会,撞在树上昏了过去。近百人,他像推大豆一样轻松地怼了出去。
乌云笼罩的地方,外面看不见,只是漆黑一片的雾气,连光都仿佛被吸没了。
岸边只剩下女孩和喻裴然。
“别人的皮肉,穿着不舒服的吧?”喻裴然歪了歪头,仿佛是真切的疑惑。
女孩阴沉着脸,双手抬了起来,只见空中那轻飘飘的雨丝停了。
“不用雨?那就是……”喻裴然了然地笑了。
女孩身后的湖水仿佛一座山一样浮了起来,在那女孩的手中却相当听话,以不输于雨射出的速度冲向喻裴然,空中仿佛凝结着一把水铸成的巨剑。
喻裴然助跑了几步,迎面向那巨剑奔去,右手持仗,挑、刺、劈、砍,黑仗被他速度极快地挥出,速度极快,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身前,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女孩盯着他脸色不愉,“为什么不让我回到家人身边!为什么!”
喻裴然还有闲心回答,“哦,是这样,这个不是你的家。再说了,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呢,家有什么好的吗。”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女孩苦着一张脸,似乎要哭出来了。
喻裴然没什么耐心了,“我就是来送你回家的。”
他正要将手中黑仗当头劈下最后一击时,面前突然滚来一个人。
是那瘦弱男人。
他张开双臂,涕泗横流,眼下青黑,护在女孩面前。
“不要……不要伤害她。”
这个弱小的人,喻裴然甚至不需要用到黑仗也许便能杀了这个人。
可是那女孩仿佛受到天大的庇护似的,眼中明亮,嘴唇颤抖,一瞬不移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喻裴然的黑仗移了一点角度,只见那岸上出现一道劈山的裂痕,深不见底,整座山都晃了晃。
“……蠢货。”喻裴然嗤笑一声,又补充到,“两个蠢货。”
他的身后又传来一点声响,很轻,但他听见了,回头一看,是圆脸、高个子和谢浔,罕见地反省了一下自己,“……不,我错了,是五个。”
“你们上来干嘛,尤其是你,谢浔。”
“我来做案件记录。”圆脸推了推眼镜。
“我来保护记录员。”高个子扬了扬下巴。
“我来看风景。”谢浔抖了抖鞋。
“……”喻裴然抬头望了望乌云,麻木地“哦”了一声。
这乌云和这整座湖,都是水汽云雾凝结而成,早已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哪怕是从外面看见里面都不行,就连氧气都无法沟通,出去时他是凭借手中黑仗撕开了一道几秒的口子将人都送出去,这几个人,他了解到的,唯一有可能有这个能力的,便只有谢浔一个人。
直直望去,谢浔还是平和无辜地与他对视,就像在家门口问他要不要喝茶一样。
“找个好位置看吧。”喻裴然转身,拍了拍身上的水汽,抬起头看着那对流着泪拥抱的父女,“二位,抱够了吗?抱够了我们就继续吧。”
正当喻裴然扬起手中黑仗,异变陡生。
只见落下的雨滴全悬停在空中,湖面泛起的波浪仿佛被冻住,甚至在岸边溅起的水滴都悬浮着静止。
那对父女仍然仿佛没有听见、看见似的,形成了一个排他的结界,瘦弱的男人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抚摸着头。
“爸爸。”
“诶。”
“爸爸。”
“嗯?”
“爸爸……”
“怎么啦?”
“爸爸你来啦,你找到我啦。”
“嗯。对,我找到你了。我的孩子。”
喻裴然见状,又等了一会,随手抓了个活物聊天,“你说他们还要说多久?”
“我也不知道,等他们说够了自然就停了。别担心。”温润的嗓音传来,喻裴然这才发现这活物是谢浔。
“怎么把这个废物也带上来了?”喻裴然指了指瘦弱男人。
谢浔偏头微笑,“因为也许他比你的佛仗还管用哦。再等等吧喻大少爷。”
喻裴然还真耐下性子略等了一会儿,三秒过后,耐心实在耗尽,正打算抽出黑仗。
可惜还没等他一棍子敲散眼前这幸福的家庭,下一瞬,天空中乌云溃散、雨滴蒸发、湖水重新泛起涟漪,水域逐渐缩小,比之从前的大湖缩小了不止十倍有余。
“嗯?”圆脸记录员停下了笔,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行吧。这样也可以。至少省事儿。”喻裴然兴致缺缺地收起黑仗。
“发生了什么?谁能解释一下?what just happened?”被一棍子扫下去又被绑架上来的高个子有些崩溃。
阳光从云层里照射而来,由于空中水汽的充沛和高度的折射形成了一道完整的彩虹。
那被抱在男人怀里的女孩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有些困倦似的,粉嘟嘟的脸颊两边垂着长长的睫毛,正一颤一颤地对抗着睡意,“爸爸,以后我们和妈妈再在一起飞纸飞机,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摘丝瓜,我以后都会听话的,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瘦弱的男人有些颤抖地搂住他的女儿,嗓音沙哑,“……好。”
那个小女孩笑着叹了一口气,仿佛撑了这么久只为听见这一声“好”似的,吧唧着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垂下去。
小女孩眼角流下最后一滴泪,溅在地上,渗入泥土里,成为最后一滴异常的水分。
只见那被泪砸中的一小块土地上,钻出了一株小小的绿苗,在几秒间便经历了抽条、开花、枯萎的过程。
男人怀中的女孩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她的面容变成了另外一个小孩,也是肉嘟嘟的,但眉毛、头发甚至汗毛都是纯白色的,皮肤近乎透明,也更瘦小,慢慢地面容发紫,眼珠凸起,最后变成了一具骷髅。
男人始终没有松手。
这时,谢浔走上前,轻声道,“把她给我吧。”
男人这才抬头,“我的女儿还会回来吗?”
“如果是你今天丢失的,会的。”
“那她呢?”男人微微举起手中的骷髅。
“她不会了。”
男人垂下头,任谢浔收走骷髅支架,变魔术似的塞入袖中。
高个子保持着嘴巴张大的姿势和似乎要随时咽气的表情,目睹着一切,疯狂摇着圆脸的手臂,圆脸则艰辛地在高个子的摇晃中兢兢业业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一切。
谢浔旁若无人地从另一边袖子中抽出一把银色的长颈唢呐,悠悠吹奏着,声调欢快,似凄厉却更似尖脆,耳边的红色流苏耳坠无风自动。
无人打扰这一曲《送魂》。
曲罢,一阵啪啪啪的掌声传来,“精彩,我可不知你还会吹唢呐。”
谢浔谦逊地低头,浅笑,“我也就会这一种乐器。”
高个子已是外焦里嫩,“所以这是注意点吗?为什么,我是在做梦吗?我就知道,我昨天不该贪吃那个菌子的。”他干笑两声,往脑门上啪啪狂拍,似乎是想把自己拍晕。
“这两位……”谢浔迟疑道,意识到自己和这两人相处一周多,好像没问名字。
“周白。”圆脸上前一步,再指了指高个子,“这傻大个是周蒙。”
“你们是兄弟?”
“对,不过我们是重组家庭。”
“这样。这边可能需要稍微善后一下,山下那些人的记忆需要修改,你们帮忙搭把手。”
周蒙还在拍脑门,指望不上。周白于是问:“好的,只是我们两人都未曾接触过这些……”
“无妨。”谢浔蹲下身,摘下地上那朵枯萎的花,合了合手掌,碾碎了,再打开,手心中已是一团粉末。“你只需要把这个粉末放入村民的吃食里,每人一粒粉末就能生效。辛苦了。”
“……好的。”周白心情复杂地接下这个药倒全村人的任务。
谢浔小心地倒了一半在他手里,另一半握在手心,走到岸边,只见那河床裸露了大半,他往空中一挥,那粉末均匀地落满河床,钻出了无数的绿芽。
“有必要吗?”喻裴然不知何时在他身旁,“人都消散了,看不到了。”
谢浔伸了伸懒腰,“这里光秃秃的,种点花好看嘛。再过几年,这里会很美的。”
周蒙不拍脑门了,他进化到不断往地上磕头。
“你真不给他解释解释?”谢浔偏了偏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喻裴然淡然道。
“……”
一旁的周白看着已经磕出血的周蒙有些担心,上前却被发癫的周蒙无差别攻击推了一下,手中花粉撒了出去,他惊呼一声,有些着急地伸手去抓,却无意间只将掌中的花粉撒得更多。
谢浔和喻裴然被声音吸引,本能回头。
于是在场四个人,加上一个被周白及时砍晕的男人,都吸入了花粉。
“……”谢浔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拿个小盒子把花粉密封起来。
岸边的五人,均倒了下去,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