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昭昭》满陇桂雨

51、苗疆圣女

　　那黑苗少女带着叶苏月配制的药粉匆匆离去后，接连两日，百溪镇都风平浪静，仿佛那日的插曲从未发生。叶苏月依旧每日在镇上探查，但心中却多了一份隐秘的期待。她知道，那包药粉和一次善意的出手，或许已在某些人心中种下了种子，只待合适的时机发芽。

　　墨九则更加警惕。他敏锐地察觉到，自那日之后，暗中窥视他们落脚点的目光似乎多了几道，既有属于黑苗的警惕，也夹杂着一些不明来历的、带着杀气的视线。

　　“曹如意的人，可能也到了。”墨九在夜间检查院墙时，低声对叶苏月说道，“姑娘近日外出，需更加小心。”

　　叶苏月点头，心中并无多少意外。曹如意绝不会坐视她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人在南疆自由活动。这百溪镇，已是暗流汹涌。

　　第三日黄昏，叶苏月刚从一家药材铺子出来，准备返回客栈，却见街道尽头，前日那名黑苗少女阿依娜正站在那里，似乎专程在等她。与上次的焦急无助不同，此时的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庄重，身后依旧跟着那两个黑衣护卫，但态度却恭敬了许多。

　　“苏阿姐。”阿依娜走上前，用生涩但清晰的官话说道，“你的药，很有效。我阿兄的腹痛止住了，热也退了些。”

　　叶苏月微微一笑：“有效便好。令兄可还安好？”

　　阿依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阿兄暂时无碍，但巫医爷爷说，病根未除，还需……还需圣地的‘清灵泉’水才能彻底净化。”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叶苏月，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决断，“苏阿姐，你医术很好。我想请你，随我回寨子，为我阿兄诊治。”

　　此言一出，不仅叶苏月心中一震，连她身后的墨九眼神都瞬间锐利起来。邀请一个外人进入黑苗寨子，尤其是可能涉及圣地，这绝非小事！

　　旁边那个叫阿达的护卫脸色一变，急忙用土语低声道：“阿依娜！这不合规矩！大巫医和族长不会同意的！”

　　阿依娜却倔强地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叶苏月：“阿兄是未来要继承族长之位的人，他的安危关系整个部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相信苏阿姐。”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恳求，“而且……我感觉到，苏阿姐你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药材，对吗？或许……我们各有所需。”

　　叶苏月心中凛然。这个看似单纯的苗疆少女，竟有如此敏锐的直觉！她确实各有所需，她要查“鬼血石”和大巫医，而阿依娜，需要她救兄长。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进入黑苗寨子，意味着更接近核心秘密，但也意味着彻底踏入龙潭虎穴，生死难料。

　　她飞快地权衡着。拒绝，可能就此失去唯一接近大巫医的机会；答应，则要将自身安危完全寄托于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女和未知的黑苗部族。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危险的忌惮。她需要这个机会，哪怕再危险。

　　“好。”叶苏月迎上阿依娜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我随你去。”

　　“姑娘！”墨九忍不住出声提醒。

　　叶苏月对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心意已决。墨九眉头紧锁，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表明了他护卫到底的决心。

　　阿依娜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谢谢你，苏阿姐。我们今晚就出发，趁夜进山。”

　　是夜，月暗星稀。叶苏月和墨九跟着阿依娜以及两名护卫，离开了百溪镇，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云雾山脉。山路崎岖难行，林木茂密，几乎不见路径。阿依娜和那两个护卫却如履平地，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

　　墨九紧随叶苏月身侧，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黑暗中，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和虫豸的嘶鸣，更添几分阴森。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极为险峻的山隘，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中间仅容一人通过，隘口处隐约可见人工垒砌的石墙和哨塔轮廓。

　　“前面就是第一道寨门了。”阿依娜低声道，“苏阿姐，墨大哥，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请勿惊讶，更不要随意走动，一切听我安排。”

　　叶苏月和墨九点头应下。

　　走近隘口，哨塔上立刻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喝，用的是黑苗土语。阿达上前回应了几句，哨塔上沉默片刻，随即，沉重的木栅门被缓缓拉开。

　　穿过隘口，眼前的景象让叶苏月微微吸了口气。与其说是一个寨子，不如说是一座依托天险修建的小型堡垒。吊脚楼依着陡峭的山势层层叠叠而上，中间点缀着燃烧的篝火，如同悬挂在夜空中的星辰。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燃烧的气息、药材的苦涩，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感。

　　寨子里的族人看到阿依娜带回两个生面孔，尤其是叶苏月这样一个穿着汉人服饰的女子，都投来或好奇、或警惕、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但在阿依娜平静的注视下，无人敢上前质问。

　　阿依娜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处位于寨子中心区域、规模较大的吊脚楼前。楼前站着几位身着黑色传统服饰、神色严肃的老者，为首一人身形高大，面容与阿依娜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黑苗的族长，阿依娜的父亲——岩刚。

　　“阿爹。”阿依娜上前，用土语快速解释着。

　　岩刚的目光如同鹰隼，落在叶苏月和墨九身上，带着审视与巨大的压力。他听完女儿的叙述，眉头紧锁，用生硬的官话对叶苏月道：“汉人女子，你救了扎木（阿依娜的兄长），我岩刚感激。但寨子有寨子的规矩，圣地更非外人可入。你治好扎木，我赠你金银，送你安全离开。至于‘清灵泉’……休要再提！”

　　他的态度强硬，毫无转圜余地。

　　叶苏月心中微沉，但面上依旧平静：“族长，医者救人，并非为图金银。令郎病根未除，若不用‘清灵泉’水配合治疗，恐有反复，届时民女亦无能为力。”

　　“哼！”岩刚冷哼一声，“我族圣泉，岂容外人玷污！大巫医自有办法！”

　　就在这时，吊脚楼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阿依娜脸色一变，哀求地看向父亲：“阿爹！阿兄他又发作了！让苏阿姐进去看看吧！”

　　岩刚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咬了咬牙，对叶苏月道：“你！进去看看！若敢耍什么花样……”他未尽的话语中充满了威胁。

　　叶苏月不再多言，拎着药箱快步走进竹楼。墨九想跟进去，却被岩刚伸手拦住，只能焦灼地守在门外。

　　竹楼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躺在竹榻上，额上布满冷汗，身体因痛苦而微微痉挛，正是阿依娜的兄长扎木。旁边守着一位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老妇人，应该是照顾他的族人。

　　叶苏月上前诊脉，指下的脉象让她眉头紧蹙。脉象浮数而滑，但根基处却有一股阴寒的涩滞感，与她之前诊断的林夫人脉象中的“缠丝痧”毒素影响，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扎木的症状更加急性，更像是……直接接触或误服了高浓度的“鬼血石”精华！

　　难道，扎木的病，并非简单的误食毒菌或肠痈，而是与“鬼血石”有关？他作为未来族长，为何会接触到这种东西？

　　她不动声色，取出银针，先为扎木施针稳定情况。在施针过程中，她敏锐地注意到，扎木裸露的手臂上，有几处细微的、已经结痂的划痕，那痕迹不像寻常劳作所致，倒像是……被某种尖锐的矿石边缘划伤！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施针过后，扎木的痛苦稍稍缓解，沉沉睡去。叶苏月走出竹楼，对等候在外的岩刚和阿依娜道：“令郎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他的病，并非寻常热毒或肠痈。”

　　“那是什么？”岩刚急声问道。

　　叶苏月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缓缓道：“是金石之毒。一种性极阴寒的矿物毒素，侵入了他的血脉脏腑。”

　　“金石之毒？”岩刚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恐慌？“不可能！寨子里怎么会有……”

　　“阿爹！”阿依娜突然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您忘了……前些日子，阿兄他……他偷偷跟着卡蚩大哥他们……去了后山的禁矿……”

　　“禁矿”二字一出，岩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周围的几位老者也纷纷色变，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紧张而恐惧的气氛。

　　叶苏月心中豁然开朗！果然！黑苗部族内部，确实有人在偷偷开采和使用“鬼血石”！而扎木，很可能是在接触过程中意外中毒！所谓的“禁矿”，恐怕就是“鬼血石”的矿脉所在！而那个“卡蚩大哥”，极有可能就是负责此事的人，甚至……可能与那位神秘的大巫医有关！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沙哑，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般的声音，自人群后方幽幽响起：

　　“何方来的汉女，在此妄断我族之事？”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只见一位身着繁复黑色巫袍、脸上涂满诡异油彩、手持一根缠绕着毒蛇骷髅骨杖的老者，缓缓踱步而来。他身形佝偻，眼神却如同深渊，直视着叶苏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般的冰冷与压迫。

　　大巫医！他终于出现了！

　　叶苏月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向那双仿佛能吞噬灵魂的眼睛。

　　“民女苏月，见过大巫医。”她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并非妄断，只是依据脉象与症状，如实相告。令徒之病，确系阴寒金石之毒入体所致。若不及早化解，恐伤及根本，性命堪忧。”

　　大巫医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眼眸，幽深得令人心悸。他盯着叶苏月，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砂石摩擦：

　　“你能解此毒？”

　　叶苏月心念电转。直接说能，显得过于狂妄，可能引来猜忌；说不能，则失去价值。她斟酌道：“此毒阴诡，民女需知毒素来源与特性，方能设法配置解药。或可……以毒攻毒，但需极为谨慎。”

　　她的话留有余地，既表明了能力，又将解决问题的关键引向了“毒素来源”，也就是那“禁矿”和“鬼血石”。

　　大巫医沉默着，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将叶苏月从里到外剖析一遍。整个寨子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大巫医的决断。

　　岩刚脸上满是焦急，欲言又止。

　　阿依娜则紧紧攥着衣角，目光在叶苏月和大巫医之间来回移动。

　　终于，大巫医那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带她去‘清灵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