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昭昭》满陇桂雨

52、圣泉迷雾

　　大巫医的决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周围的黑苗族人中引起了细微的骚动。岩刚族长欲言又止，最终在大巫医那不容置疑的冰冷目光下，选择了沉默。阿依娜则明显松了口气，看向叶苏月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与期盼。

　　“跟我来。”大巫医沙哑地说道，拄着那根诡异的骨杖，转身向着寨子更深处走去。他的步伐看似缓慢，却奇异地迅速，黑袍在夜风中拂动，如同暗夜的幽灵。

　　叶苏月对墨九递去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墨九想紧随，却被岩刚和另外两名护卫不动声色地拦在了外围，只能眼睁睁看着叶苏月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吊脚楼阴影中。

　　大巫医并未走向寨子中心那些最宏伟的建筑，而是引着叶苏月沿着一条陡峭隐蔽的小径，向着后山行去。越往上走，空气越发湿润阴冷，周围的光线也愈发昏暗，只有大巫医手中骨杖顶端那颗不知是何生物的颅骨眼眶中，闪烁着两点幽绿色的磷火，勉强照亮前路。

　　沿途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两人（或者说一人一“影”）的脚步声和叶苏月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能感觉到，一股无形而庞大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区域，带着一种古老、蛮荒而又令人心悸的气息。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一个被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半掩着的洞口。洞口幽深，一股带着奇异清甜又夹杂着淡淡硫磺气息的冷风从洞内吹出。

　　“圣泉就在里面。”大巫医在洞口停下，侧身让开，那幽深的目光落在叶苏月脸上，“汉女，记住你的承诺。若敢亵渎圣泉，或心怀不轨，山神的怒火，会让你永坠无间。”

　　他的话语如同诅咒，带着冰冷的杀意。

　　叶苏月心志坚定，并未被吓倒，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民女只为救人。”

　　她迈步走入山洞。洞内初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行不过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

　　溶洞顶端有裂隙，清冷的月光和星辉如银纱般倾泻而下，照亮了洞内的景象。洞中央，是一汪约莫丈许见方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的、如梦似幻的乳白色光晕，水汽氤氲，正是那清甜气息的来源。这就是“清灵泉”。

　　然而，叶苏月的目光并未在泉水上停留太久，她的注意力，被水潭对面、溶洞深处的一处异样所吸引！

　　在那里，靠近石壁的地方，土壤和岩石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与周围青灰色的岩壁形成鲜明对比。几块散落在地的、颜色深赤、宛如凝固血液的矿石碎块，在星月微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诡异的光泽！

　　“鬼血石”！这里竟然就有！

　　而且，看那矿石散落的位置和土壤的颜色，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型的、未被完全掩盖的矿脉露头？！所谓的“圣泉”，竟然与这至阴至毒的“鬼血石”矿脉如此接近？！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叶苏月！难道……这“清灵泉”的水，本身就受到了“鬼血石”矿脉的污染？或者，这泉水与矿石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相生相克的关系？

　　她快步走到水潭边，蹲下身，仔细观察泉水。水质清澈，灵气盎然，似乎并无异常。她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泉水，凑到鼻尖轻嗅，除了那奇异的清甜，并无其他异味。她又用手指蘸取少许，用舌尖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一股清凉甘冽之感瞬间蔓延，精神都为之一振，并无任何中毒迹象。

　　这泉水本身，似乎是纯净的，甚至可能真如传说般有解毒净化之效。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扎木接触了“鬼血石”会中毒，而大巫医却认为这泉水能解他的毒？

　　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暗红色的矿石碎块，眉头紧锁。她需要更仔细地检查那些矿石，以及它们与泉水之间的关系。

　　她绕过水潭，走向那片暗红色的区域。越靠近，那股熟悉的、源自矿石的阴寒气息就越发明显。她蹲下身，捡起一块较小的“鬼血石”碎块，入手果然冰寒刺骨。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尝试刺入矿石表面——银针并未变黑，这与寻常砒霜等矿物毒不同，说明其毒性并非来自常见的硫、砷等元素，而是一种更为诡异阴寒的物质。

　　就在她全神贯注研究矿石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那氤氲的水汽中，一道模糊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

　　直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呼吸几乎喷到她的后颈！

　　叶苏月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只见大巫医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距离她不足三尺！他那双幽深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光芒，正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矿石！

　　“你……在看什么？”大巫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

　　叶苏月心脏狂跳，强自镇定地放下矿石，站起身：“民女只是好奇，这圣泉之畔，为何会有如此阴寒的石头。”

　　大巫医盯着她，脸上那些诡异的油彩在微光下扭曲变幻：“此乃山神遗骨，蕴藏着生死之力。凡人妄动，必遭天谴。”他向前逼近一步，骨杖上的幽绿磷火几乎要碰到叶苏月的衣襟，“汉女，你似乎……对这些‘石头’格外感兴趣？”

　　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叶苏月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已经引起了这老巫医最深的怀疑和警惕。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脱身和解释的理由。

　　“民女只是作为一名医者，对万物药性抱有好奇。”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此石性极阴寒，与圣泉的温润清灵截然相反，二者共存一穴，实在令人费解。民女是在想，或许正是这种极致的阴阳并存、相生相克之理，才使得圣泉水拥有净化之力？而扎木公子所中之毒，性质阴寒，或许正需以此圣泉阳和之力化解？”

　　她将话题引向了医理和阴阳相克，这是最不容易被驳斥，也最能体现她“医者”身份的角度。

　　大巫医那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溶洞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泉水叮咚作响，更添诡异。

　　良久，大巫医眼中的厉色稍稍收敛，但那股深沉的探究并未散去。“你倒是……有几分见识。”他缓缓道，“圣泉之力，确非凡俗所能理解。取水吧，治好扎木，然后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不是你该探究的。”

　　他下了逐客令。

　　叶苏月知道，再停留下去只会更加危险。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皮质水囊，走到水潭边，小心翼翼地灌了满满一袋“清灵泉”水。

　　在她取水的过程中，大巫医始终站在她身后，那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让她如芒在背。

　　取完水，叶苏月站起身，对大巫医道：“大巫医，水已取好，民女这便回去为扎木公子诊治。”

　　大巫医没有回应，只是用骨杖指了指来时的洞口。

　　叶苏月不再多言，握紧水囊，快步向洞口走去。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走出山洞，重新感受到外面微凉的夜风，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才稍稍减弱。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心中波澜起伏。这次圣泉之行，看似达成了取水的目的，实则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雾。“鬼血石”矿脉与圣泉的诡异共存，大巫医那讳莫如深的态度，扎木中毒的真相……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秘密。

　　她握紧了手中的水囊，冰冷的皮质触感让她清醒。无论如何，先治好扎木，取得黑苗部族，尤其是阿依娜的信任，是当前最重要的一步。

　　只有站稳脚跟，才能在这龙潭虎穴中，继续探寻那最终的真相。

　　她沿着来路，快步向寨子中心走去。夜色深沉，苗疆的迷雾，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