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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密室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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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枯燥的整理与誊抄中悄然流逝。叶苏月如同一个最本分的低级医官,每日准时出现在那间弥漫着霉味的库房,埋首于故纸堆中。她动作细致,分类清晰,连最陈年污渍的清理都一丝不苟,让偶尔前来巡查的张太医都挑不出错处,只是那古板脸上的神色,依旧未见半分缓和。
叶苏月乐得如此。这无人问津的角落,正是她所需要的屏障。她利用整理的机会,将弘昌年间,尤其是容贵妃薨逝前后几年的所有普通医案、药材领取记录、甚至一些无关紧要的太医值班日志,都快速而仔细地翻阅了一遍。
表面看来,这些记录确实“无关紧要”,多是些嫔妃、皇子公主、乃至低级宫人的头疼脑热、伤风咳嗽。御药房的记录也多是些常见药材的进出。关于容贵妃、关于父亲叶正清、关于任何可能涉及金石剧毒的记录,都渺无踪迹。
但她并未气馁。她知道,若真有阴谋,痕迹绝不会轻易摆在明处。她开始留意那些看似正常记录下的不协调之处——某些药材领取量与常见病症不符的细微差异;某位太医在特定时间段内异常频繁的值班记录;甚至是一些记录笔迹的细微变化。
这日午后,她整理到弘昌九年的一批药材领取副册。这些册子记录的是各宫领取药材的备份,比正册更为简略,通常不被重视。当她翻到当年秋冬之际的记录时,指尖忽然一顿。
其中一页,记录着永和宫(容贵妃生前居所)领取的一批药材。清单上都是些安神补气的寻常药物,与容贵妃当时“忧思过度、心悸失眠”的公开病症相符。但叶苏月注意到,在记录这批药材的领取时间旁,标注了一个极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墨点。
这个墨点,与她之前翻看其他年份记录时,在某些特定节点看到的墨点,如出一辙!它们出现得毫无规律,有时在年份旁,有时在宫苑名称旁,有时像这样在时间旁,颜色深浅、大小都几乎一致,绝非无意滴落。
是标记!有人在用这种极其隐蔽的方式,标记某些特殊的记录!
叶苏月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起身,将之前整理过的、带有类似墨点的记录册全部找出来,铺陈在宽大的桌案上。她仔细对比着墨点出现的位置和对应的记录内容。
大部分被标记的记录,看起来依旧寻常。有的是某位低阶嫔妃领了治疗风寒的药物,有的是某个宫殿领取了额外的炭火……似乎并无关联。
她蹙眉凝思,目光在这些枯燥的文字间逡巡。忽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几乎所有被标记的记录,其对应的经手太医或药童,在不久之后,都会因为各种“巧合”被调离太医院核心岗位,或是外放,或是干脆消失在记录中!
比如,弘昌八年,一个叫李四的药童,经手了一批送往浣衣局的驱蚊草药(记录旁有墨点),三个月后,记录显示他“不慎落井身亡”。弘昌十年,一位姓王的太医,经手了某位皇子治疗消化不良的药材(有墨点),半年后,他便“主动请辞”,归隐乡里……
一股寒意顺着叶苏月的脊椎爬升。这些墨点,标记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经手人!是为了事后清理痕迹,方便灭口或调离!
那么,永和宫领取药材记录旁的那个墨点,对应的经手人是谁?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记录末尾那个不起眼的签名——张明德!
是那个因“用药不慎”而被流放的张明德太医!父亲笔记中提及的那个,可能持有未署名药方的人!
所以,张明德当年经手了容贵妃的药材,而这件事,被人用这种方式秘密标记了下来!他后来的流放,恐怕并非偶然,而是因为这重关系,成为了必须被清理的对象!
叶苏月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翻找。她需要找到张明德经手的那张药方!即便不是原件,哪怕是副本,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记录!
她将库房里所有可能与张明德、与永和宫、与弘昌九年秋冬相关的卷宗都搬了出来,几乎堆满了半个房间。灰尘在午后的光柱中狂舞,她也顾不得呛咳,一本接一本地快速翻阅。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渐暗。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以为关键证据早已被销毁时,在一本极其厚硬、封面标注为《弘昌九年太医院杂项支出账册》的最后一页与封皮夹层之间,她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异常!
那并非装订的线头,而是一种薄而脆的异物感。她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划开已经有些发脆的糨糊粘合处,轻轻一抽——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颜色明显比账册内页更黄更脆的纸张,滑落出来。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颤抖着,她将那张纸在桌面上缓缓铺开。
纸上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有几行略显潦草、却依旧能辨认的药名和剂量:
“茯神(三錢)、遠志(二錢)、酸棗仁(五錢、炒)、龍骨(一兩、先煎)、牡蠣(一兩、先煎)……赤石脂(五分,研極細末,藥汁沖服)”
赤石脂!
果然是它!
这张药方,看似是一张安神定惊的寻常方子,用了茯神、远志、枣仁养心安神,龙骨、牡蠣重镇潜阳。但最后那一味“赤石脂”,用量虽微,却如同画龙点睛,不,是画蛇添足的那致命一笔!将其混入安神药中,与冰片等物相遇,便能催化成阴损的“冰麝散”之毒!
这张方子,与父亲笔记中推断的用药思路,几乎完全吻合!这就是那张未署名的、害死容贵妃的毒方!
叶苏月紧紧攥着这张薄薄的纸,仿佛握着父亲沉冤得雪的希望,也握着足以将刘之焕、曹如意之流置于死地的利刃!纸张脆弱的边缘在她指尖几乎要碎裂,正如她此刻激动到近乎战栗的心。
然而,就在这证据到手、心神激荡的刹那,库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风吹的脚步声!
有人!
而且是在这即将下钥、人迹罕至的时刻!
叶苏月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将那张药方迅速塞入怀中贴身藏好,同时将桌上摊开的账册和卷宗胡乱合拢,堆叠在一起,做出仍在整理的样子。她抓起一块抹布,佯装擦拭书架,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没有敲门,没有询问,只有锁孔被钥匙插入、轻轻转动的声音!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道被夕阳拉得细长的影子,先于人影投射进来。
叶苏月背对着门口,手下擦拭的动作未停,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她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而审视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背上。
进来的人,没有说话。只有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在寂静的库房里回荡,如同踩在人的心尖上。
叶苏月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慢慢转过身。
看清来人时,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站在门口的,并非预料中的张太医或是普通杂役,而是刘之焕身边那个总是低眉顺目、存在感极低的心腹随从——一个名叫吴荣的瘦小中年人。
吴荣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像毒蛇一样,幽幽地扫过库房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叶苏月脸上,以及她手中那块沾满灰尘的抹布上。
“苏医官,”吴荣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这么晚了,还在忙?”
叶苏月垂下眼,掩饰住眸中的波澜,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恭顺:“回吴管事,今日整理的卷宗有些多,想着做完手头这点再下钥,免得耽误明日进度。”
吴荣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开,扫过桌案上那堆凌乱的账册和卷宗,最后,落在了她刚才抽出药方的那本《弘昌九年太医院杂项支出账册》上。
那本账册,因为她匆忙合拢,并未完全归于原位,封皮边缘还露着一丝被划开的痕迹。
吴荣的脚步,朝着那张桌案,迈了过去。
叶苏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