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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暗夜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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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荣的脚步很轻,落在积年的灰尘上,几乎听不见声音。但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叶苏月紧绷的神经上。他的目光如同黏稠的蛛网,紧紧缠绕在那本《弘昌九年太医院杂项支出账册》上,封皮边缘那细微的、新划开的痕迹,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呐喊。
叶苏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怀中的那张药方,此刻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她脑中飞速旋转,计算着各种可能。硬拼?绝无胜算。矢口否认?那划开的痕迹如何解释?坦白?更是自寻死路!
就在吴荣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本账册的瞬间,叶苏月忽然“哎呀”一声,身体一个趔趄,手中那块脏污的抹布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那本账册之上,连同旁边几本堆叠的卷宗,也被带得歪斜欲倒。
“小心!”叶苏月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扶住那摇摇欲坠的书堆,看似慌乱,实则巧妙地用身体和手臂挡住了吴荣直接接触账册的路线。她趁机用手指在抹布下飞快地将那本账册往书堆深处塞了塞,使其看起来与其他卷宗无异。
吴荣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看着叶苏月“狼狈”地扶正书堆,捡起抹布,脸上惊魂未定,还带着几分弄乱东西的懊恼。
“对不住,吴管事,”叶苏月喘着气,脸上恰到好处地泛起一丝红晕,是剧烈运动后的自然反应,“方才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差点摔了,弄乱了刚整理好的卷宗……”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用抹布擦拭着书堆上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将那本关键账册彻底掩埋在几本厚重的档案之下。
吴荣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叶苏月的脸,又扫了一眼被她身体挡住大半的书堆。库房内光线昏暗,灰尘弥漫,刚才那一下混乱,确实很难看清具体细节。
“苏医官倒是勤勉。”吴荣的声音依旧干涩,听不出情绪,“只是这库房年久失修,杂物堆放,走路还需当心些。若是摔坏了……哪里,可就不好了。”他话中有话,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叶苏月刚才“绊到”的、空无一物的地面。
叶苏月心中凛然,知道对方并未完全打消疑虑。她垂下头,做出受教的样子:“多谢吴管事提醒,民女以后一定注意。”
吴荣不再说话,开始在库房内缓缓踱步。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一排排书架,掠过桌案上每一处角落,甚至弯腰看了看叶苏月刚才擦拭过的书架底部。他在寻找,寻找任何不寻常的痕迹,寻找那张可能存在的、要命的纸。
叶苏月屏息凝神,站在原地,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她能感觉到吴荣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属于资深暗探的、冰冷而执着的气息。这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被夜幕吞没,库房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远处廊下偶尔传来的、模糊的灯笼光影,透过高窗,在室内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吴荣的搜查细致而耐心。他甚至随手抽出几本卷宗,快速翻动,检查是否有夹带,或者书页是否有新近被撕扯的痕迹。
叶苏月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藏起药方的手段虽然暂时瞒过了对方,但若吴荣执意要彻底清查这间库房,尤其是那堆她刚刚动过的卷宗,难保不会发现端倪。那张药方的纸张材质和颜色,与这些档案册页截然不同!
就在吴荣的手再次伸向那堆包含关键账册的书堆时,库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年轻内侍尖细的呼喊:
“吴管事!吴管事可在里面?刘院判急召!说是皇上方才突发眩晕,召所有当值太医即刻前往乾清宫会诊!”
吴荣伸出的手猛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皇上突发眩晕?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刘之焕此刻急召,他必须立刻前往!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叶苏月,又扫了一眼那堆凌乱的卷宗,终究是收回了手。眼下,皇上的安危才是第一要务,清查这间无关紧要的旧库房,可以稍后进行。
“看来苏医官今日是忙不完了。”吴荣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既已到下钥时分,便早些回去吧。这些……明日再整理不迟。”
“是,吴管事。”叶苏月低眉顺目地应道。
吴荣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那名传话的内侍也紧随其后,脚步声匆匆远去。
库房内,再次只剩下叶苏月一人。她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她扶着冰冷的书架,大口喘息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好险!若非皇上突发急症,调走了吴荣,今晚恐怕难以善了!
她不敢久留,迅速平复心绪。怀中的药方必须尽快转移,此地不宜久留。她走到门边,小心地探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后,才轻轻锁上库房门,将钥匙揣好。
夜色如墨,宫道两旁的石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叶苏月低着头,沿着宫墙的阴影快步疾行。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将这张药方藏匿起来。带回东宫厢房?不行,那里并非绝对安全,随时可能被搜查。埋在某个隐蔽处?风险太大,且不易取用。
白守竹的令牌……青云观……那是最后的退路,不能轻易动用。
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几个念头,最终,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绕开巡逻的侍卫,凭借着对宫中路径的部分记忆(主要来自前世作为叶苏月时有限的活动范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浣衣局。
浣衣局位于皇宫西北角,是宫中最低等宫人劳作居住之地,鱼龙混杂,管理相对松散,也是各种宫中隐秘消息流传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那里人员流动大,环境杂乱,藏匿一点小东西,不易被察觉。
她避开正门,找到一处靠近堆放废弃杂物的后院矮墙。观察四周无人后,她深吸一口气,灵活地翻过墙头,落入院内。
院内充斥着皂角和潮湿衣物混合的气味。几间破旧的厢房亮着昏暗的灯火,隐约传来宫人疲惫的交谈声。叶苏月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借助杂物的阴影掩护,快速移动。
她的目标,是院角那口早已废弃不用的古井。井口被一块破旧的石板半掩着,周围杂草丛生。
她费力地挪开石板,探头向下望去,井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只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从怀中取出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好的药方——这是她刚才在返回路上,趁无人注意时,从里衣上撕下的一小块柔软布料包裹的。她又捡起一小块石子,用布料将药方和石子紧紧缠裹在一起。
这样做,是为了增加重量,确保药方能沉入井底淤泥之中,不易被偶然打捞。油布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水防潮。
她将包裹好的药方握在手中,最后看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井中。
扑通。
一声极其轻微的落水声,很快被夜风吹散。
叶苏月趴在井边,凝神倾听,直到确认那细微的声音彻底消失,沉入无尽的黑暗深处,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将药方藏在这里,看似冒险,实则安全。浣衣局无人会在意一口废井,即便有人清查太医院,也绝想不到关键证据会被藏在这种地方。她只需记住这个位置,待需要时,再设法取出。
她重新盖好石板,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再次翻墙而出,融入沉沉的夜色。
回到东宫厢房时,已是夜深。她闩好房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一天的惊心动魄,此刻化为巨大的疲惫席卷而来。
她成功了。她找到了关键的证据,并且暂时保住了它。
但她也知道,危机并未解除。吴荣的怀疑并未消散,刘之焕的警觉已然被挑起。皇上的突发急症,是巧合,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前兆?
她抚摸着袖中那枚冰凉的令牌,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无论前路如何,她已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暗夜中,继续前行,直至真相大白,沉冤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