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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伯父伏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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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手谕如同一道惊雷,在沉闷的扬州官场炸开。虽未明说案情细节,但“苏月医官协理办案”、“一应人手听其调遣”的字眼,足以让那些嗅觉灵敏的官员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在太子身边的年轻女子,绝非等闲。
叶苏月没有耽搁。拿到手谕的当天下午,她便在高内侍及一队东宫侍卫的陪同下,再次踏入已被严密控制的林府。这一次,她的身份不再是低眉顺目的医女学徒,而是手持太子令谕的协理官。
她没有先去查看林夫人的院落,而是径直走向关押林员外的偏院厢房。
林员外被单独囚禁了一夜,早已没了寿宴时的红光满面。他蜷在榻上,眼底乌青,头发散乱,华丽的绸缎袍子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听到开门声,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抬起头。
当看到进来的并非凶神恶煞的侍卫,而是一个面容清丽、神色平静的年轻女子时,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或许,来了个能说上话的?
“这位……姑娘……”他挣扎着坐起身,试图挤出一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小人、小人是冤枉的啊!内子她……她是旧疾复发,药石罔效,与小人无关啊!”
叶苏月没有理会他的辩白,自顾自在侍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这位扬州城内有名的丝绸巨贾,此刻就像一只被抽去了脊梁的肥硕老鼠,只剩下惊恐与狡黠。
“林员外,”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太子殿下命我前来,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或可减轻罪责;若有一字虚言……”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肃立的侍卫,“殿下震怒之下,后果你应该清楚。”
林员外浑身一颤,连忙点头如捣蒜:“姑娘请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叶苏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碟,里面正是那些墨绿色的沙砾,“此物,你可见过?”
林员外凑近了些,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没见过。这是何物?”
叶苏月不置可否,又拿出从林夫人熏香盒底刮取的深色粉末:“那这个呢?混在你夫人日常所用檀香中的东西。”
林员外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闪烁:“这……檀香都是下面人采买的,小人、小人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不清楚?”叶苏月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林员外,你夫人缠绵病榻半年,请遍扬州名医,汤药不断,熏香不息,病情却日益沉重。你就从未怀疑过?还是说……”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直刺林员外心底,“你心知肚明,甚至……乐见其成?”
“你胡说!”林员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额上青筋暴起,“我与我夫人结发二十载,感情深厚,我怎会害她!你休要血口喷人!”
“感情深厚?”叶苏月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所以,你就在她的汤药和熏香中,常年累月地下此剧毒‘缠丝痧’,让她受尽折磨而死?林员外,你这‘深厚’的感情,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证据!你有何证据!”林员外嘶吼道,色厉内荏。
“证据?”叶苏月站起身,走到窗边,示意侍卫将一份卷宗递进来。她翻开卷宗,声音清晰地念道:“弘昌九年春,你通过漕帮执事赵老三,购入一批来自南疆的‘特色染料’,价值白银五千两。弘昌九年秋,又购入一批‘珍稀矿石’,价值八千两。弘昌十年,也就是去年,再次购入‘特殊药材’,价值一万两千两……林员外,你一个丝绸商人,何时对南疆的染料、矿石、药材如此感兴趣了?而且,这些货物皆未入你林家商铺账目,资金走的也是你在‘通源银号’的私密账户。这些,你作何解释?”
林员外听着她一条条念出,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彻底失去了血色。他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这些交易他自认做得隐秘,连心腹管家都知之甚少,这女子是如何得知的?!难道……难道是漕帮那边出了岔子?还是太子殿下早已掌握了确凿证据?
叶苏月合上卷宗,这些都是墨七通过白守竹的渠道,这几日紧急搜集来的。虽非直接证据,但足以击溃林员外的心防。
“还不止这些。”叶苏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你书房暗格中,与京城那位致仕的刘太医往来密信,提及的‘货物安稳’、‘效果显著’、‘需妥善处理手尾’,又指的是什么?刘太医精通金石药性,尤其对南疆矿物颇有研究,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最后一句,半真半假,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员外彻底崩溃了。他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再也顾不得形象,嚎啕道:“我说!我说!是……是有人逼我的!是京城的人逼我这么做的!”
“谁?”叶苏月目光一凝,追问道。
“是……是……”林员外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害怕隔墙有耳,最终把心一横,压低声音道,“是曹公公!司礼监的曹如意曹公公!他……他抓了我私自贩运禁品、勾结漕帮的把柄,逼我替他办事!那‘缠丝痧’,也是他通过刘太医提供的方子,让我混入内子的饮食熏香中!他说……他说事成之后,便可将把柄还我,还会保我林家富贵!”
曹如意!果然是他!
叶苏月心中冷笑。这位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手伸得可真长!从构陷她伯父,到插手江南漕运,甚至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控制林员外,其野心和狠毒,可见一斑。
“他为何要毒害林夫人?”叶苏月追问。
“我……我也不完全清楚。”林员外眼神闪烁,“好像……好像是内子无意中发现了漕帮账册里一些不该看的东西,涉及……涉及几笔运往京城的特殊‘贡品’……曹公公怕事情泄露,所以才……”
特殊贡品?叶苏月立刻联想到宫中,联想到那些可能被动了手脚的药物。难道容贵妃之事,也与曹如意有关?
“那些往来密信和账册副本在何处?”叶苏月逼视着他。
“在……在我书房东墙第三块砖后的暗格里……”林员外彻底放弃了抵抗,有气无力地说道。
叶苏月立刻示意侍卫前去取证。
“曹如意在江南,除了你,还与哪些官员有勾结?漕帮中,谁是他们的核心人物?”她继续深挖。
林员外为了活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又供出了扬州知府衙门的一位钱粮师爷、漕运总督衙门的一名书办,以及漕帮中负责南疆线路的两个重要头目——赵老三和钱老四。
口供、物证、人证链逐渐清晰。
叶苏月看着瘫软如泥的林员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这就是权势的博弈,肮脏而血腥。林员外是爪牙,曹如意是黑手,而他们的目标,恐怕远不止一个林夫人,甚至不止是江南的财富。
取得关键口供和物证后,叶苏月立刻返回太子别院,向李安禀报。
李安靠在榻上,听着叶苏月条理清晰的汇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想到,案子会牵扯到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如意!这可是他父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曹如意……”李安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他一个内侍,插手漕运,谋害命妇,意欲何为?!”
“殿下,”叶苏月适时提醒,“林员外供词中提及的,通过漕帮运往京城的‘特殊贡品’,以及他与刘太医信中提到的‘效果显著’,恐怕……意不在江南,而在宫闱。”
李安猛地看向她,瞳孔骤缩。他明白了叶苏月的暗示。曹如意很可能利用漕帮渠道,将某些阴毒之物送入宫中,用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容贵妃的死,甚至……父皇近年来时好时坏的身体……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若真如此,那曹如意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此事关系重大,孤需立刻上奏父皇!”李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是一阵头晕。
“殿下不可!”叶苏月连忙劝阻,“曹如意深得皇上信任,掌管司礼监,耳目众多。殿下如今在江南,手握部分证据,尚且安全。若贸然上奏,奏折能否送到御前尚未可知,反而会打草惊蛇,令其狗急跳墙。届时,他若反咬一口,殿下远在江南,恐难以应对。”
李安冷静下来,知道叶苏月所言有理。他如今病体未愈,京城情况不明,确实不宜贸然行动。
“那依你之见?”
“当务之急,是巩固江南的证据链。”叶苏月沉声道,“请殿下立刻下令,按林员外供出的名单,秘密抓捕扬州知府衙门的师爷、漕运总督衙门的书办,以及漕帮的赵老三、钱老四。撬开他们的嘴,拿到与曹如意勾结的更确凿证据。同时,严密监控漕帮南疆私货渠道,查清那些‘特殊贡品’究竟是什么,流向何处。”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京城……殿下或可修密信一封,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呈交皇上,但信中只陈述江南漕运积弊及林夫人被害一案,暂不提及曹如意,只暗示背后或有京城势力操控,看皇上如何反应。如此,既不会立刻与曹如意正面冲突,也能试探圣意。”
李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高伴伴,立刻去办!”
“是!”高内侍领命,匆匆而去。
叶苏月看着李安苍白的脸上那抹决绝,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曹如意一派斗到底了。这正合她意。
“殿下英明。”她微微躬身,“此外,民女建议,对林员外的处置……或可暂缓。他虽罪大恶极,但毕竟是重要人证。且其家族在扬州盘根错节,骤然处决,恐引起地方震动,不利于后续调查。”
李安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在为大局考虑,也存了几分利用林员外引出更大鱼的心思。“准。将其严密看押,没有孤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事情议定,叶苏月退出寝殿。走在回廊下,她看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花木,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扳倒一个林员外容易,但背后的曹如意,乃至可能牵扯出的更庞大的势力,才是真正的考验。而她的身份,如同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过,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伯父伏法,只是开始。她要借着这股东风,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个个,全都揪出来。
她抬头,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目光冰冷而坚定。
父亲,母亲,你们在天之灵,请再保佑女儿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