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昭昭》满陇桂雨

30、白大不的警告

　　药渣中发现的墨绿色沙砾，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找到的一线微光，既指明了方向，也照出了前路的凶险。叶苏月将其与之前的草屑样本并排放在一起，置于灯下反复比对。草屑辛辣，意在刺激牲畜发狂，手段直接而暴烈；而这沙砾阴寒沉滞，用于人体，则是慢火炖煮般的折磨，阴毒而持久。两种手法，风格迥异，却都透着一种对药性精准而冷酷的掌控。

　　下毒者，是个中高手。

　　她将新的发现再次封装，连同自己的推断，通过井台下的密格传递出去。她相信，白守竹在扬州的人，会利用这些线索进行更深入的追查。

　　然而，没等到关于林府下毒者的回音，一个更紧急、也更令人不安的消息，先一步抵达。

　　这次送来消息的，不是墨七，也不是王嬷嬷，而是一个在仁济堂外街角卖藕粉的小贩。叶苏月每日去医馆都会路过他的摊子，偶尔会买上一碗，彼此算是面熟。

　　这日她刚走近，那小贩便一边熟练地舀着藕粉，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低语：“姑娘，城西土地庙，今夜子时，有‘白大不’的货到，指名要您亲自去验看。”

　　白大不？叶苏月心中猛地一凛。这是白守竹与她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之一！“白”指白守竹，“大不”则意味着事情重大，不容有失，且可能涉及身份暴露的危险！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藕粉，付了钱，点头表示知晓。那小贩便不再多看她一眼，吆喝着继续做生意。

　　一整天，叶苏月都有些心神不宁。白守竹动用紧急暗号，必然是出了大事。是林府那边调查受阻？还是京城又起了新的风波？亦或是……她自己的身份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怀疑？

　　夜幕降临，扬州城渐渐安静下来。子时将近，叶苏月换上一身深色衣衫，用布巾包住头脸，如同一个寻常的夜归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朝着城西那座早已荒废的土地庙走去。

　　秋夜的风带着寒意，吹得破庙残存的窗纸呼呼作响。月光被云层遮掩，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勉强勾勒出庙宇荒败的轮廓，显得格外阴森。

　　叶苏月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闪身进入庙内。庙内蛛网遍布，神像倒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朽的气息。

　　她刚站稳，一个黑影便从倾倒的供桌后转了出来。依旧是那身夜行衣，但叶苏月能感觉到，来人不是墨七，身形要更魁梧一些。

　　“叶姑娘。”来人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长话短说。京城传来急讯，猎苑刺杀一案，刑部追查到了漕帮头上，顺藤摸瓜，牵扯出了扬州盐漕的几条线。有人在暗中推动，试图将脏水引向辅展公府，说国公爷与漕帮勾结，意图不轨。”

　　叶苏月倒吸一口凉气！对方竟然如此狠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直接要将谋逆的罪名扣在白守竹头上！

　　“国公爷让属下告知姑娘两件事。”那黑衣人语速极快，“第一，林府之事，远比想象复杂。林员外与漕帮关系匪浅，其夫人所中之毒，来源可能就与漕帮掌控的、一条隐秘的南疆私货渠道有关。下毒者，极有可能是林员外本人，或是他默许之人！”

　　林员外？！叶苏月虽然早有猜测，但被证实的那一刻，依旧感到一阵心寒。虎毒尚不食子，那林员外竟能对结发妻子下此毒手？是为了控制？还是灭口？

　　“第二，”黑衣人声音更加凝重，“姑娘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京城那边有人在暗中调查‘苏月’这个身份，虽然尚未查到扬州，但风声已紧。国公爷命姑娘即刻中断在仁济堂的差事，停止一切对林府的明面调查，深居简出，等待下一步指令。这扬州城，恐怕不再安全了。”

　　身份暴露？！叶苏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自问已经足够小心，却还是被盯上了吗？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是仁济堂？还是林府寿宴？

　　“是何人在调查？”她急声问道。

　　“线索指向宫中，但具体是谁，尚未查明。对方手段很隐蔽。”黑衣人摇头，“国公爷怀疑，与之前太医院夜探之事有关，可能打草惊蛇，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

　　太医院夜探……叶苏月想起白守竹曾提及有人潜入太医院查找旧档。看来，对方的反扑来得又快又狠。

　　“属下不能久留，姑娘务必小心。”黑衣人说完，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塞到叶苏月手中，“这里面是一些防身之物和应急的银钱。若有突发状况，可前往城北‘悦来客栈’寻一个叫‘老篾匠’的人，他会安排姑娘离开扬州。”

　　说完，黑衣人不再停留，如同融入夜色般，迅速消失在破庙之外。

　　叶苏月独自站在荒废的庙宇中，握着那个冰凉的小布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乌云般笼罩下来。

　　白守竹被构陷，自身身份可能暴露，林府线索虽然清晰却更加危险……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白大不”的警告，名副其实。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迅速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她格外警惕，不时停下脚步，倾听身后的动静，确认无人跟踪，才继续前行。

　　回到临河小院，她闩好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心脏仍在急促地跳动，后怕与紧迫感交织在一起。

　　中断调查，深居简出？这意味着她刚刚找到的线索又将中断，父亲的冤案似乎再次变得遥不可及。她不甘心！

　　可是，若身份真的暴露，继续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白守竹的全盘计划。

　　她该怎么办？

　　目光落在桌上那包墨绿色的沙砾上。林员外……漕帮……南疆私货……一条隐约的链条在她脑海中浮现。如果能找到那条私货渠道，或许就能找到“缠丝痧”毒素的直接来源，甚至可能找到解毒之法，以及……背后指使者的更多证据！

　　但这需要深入虎穴，其风险，比在仁济堂坐诊要高出十倍、百倍！

　　是听从警告，暂时蛰伏？还是冒险一搏，继续追查？

　　叶苏月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布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布袋里除了银钱，还有几枚小巧却锋利的飞镖，以及一个装着某种刺鼻药粉的小瓷瓶。

　　白守竹连防身之物都为她准备好了，可见局势之严峻。

　　窗外，传来更夫敲打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清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

　　夜，还很长。而她的抉择，将决定接下来的路，是生，是死。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河中倒映的、破碎的灯影。

　　父亲的冤屈，母亲的惨死，如同无形的鞭策，抽打在她的心上。

　　退缩，从来不是她叶苏月的选择。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迎难而上！

　　只是，需要换一种方式，更隐蔽，也更危险的方式。

　　她吹熄了灯烛，让黑暗彻底笼罩了自己。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准备捕猎的母豹。

　　白大不的警告，她收到了。

　　但这警告，只会让她更加清楚，敌人，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