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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太医院夜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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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台下的纸条如同石沉大海,接连两日都未见回音。叶苏月按捺住心中的焦灼,依旧每日准时前往仁济堂,做着分内之事,只是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留意着门外,期盼能再见到那位林夫人,或者能从其他病患、乃至师兄们的闲谈中,捕捉到更多关于林府的蛛丝马迹。
然而,林夫人并未再来,关于林府的议论也寥寥无几,仿佛那日的惊鸿一瞥,只是她紧张心绪下产生的幻觉。但她腕间那抹诡异的青灰脉络,以及管家描述的“子夜心悸、体内窜动”之感,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她脑海中,让她确信绝非误判。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线索就此中断时,转机在一个雨夜悄然降临。
夜已深沉,秋雨敲打着窗棂,淅淅沥沥。叶苏月正对着一盏孤灯,反复推敲父亲笔记中一段关于“金石药毒”的晦涩记载,试图与林夫人的症状相互印证。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哨音,短促而特殊。
是白守竹的人!
叶苏月心中一动,立刻吹熄了灯烛,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并未立刻开窗。
“叶姑娘,”窗外是墨七那特有的、毫无波澜的压低嗓音,“国公爷有令。”
叶苏月这才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墨七一身夜行衣,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他递进来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细长卷轴。
“此乃京城刚传来的密件。国公爷吩咐,林府之事,姑娘判断无误,确系中了‘缠丝痧’,一种源自南疆密矿的慢性奇毒,症状与姑娘所述一般无二。下毒手法极为隐秘,混于日常饮食或熏香之中,剂量微乎其微,积年累月方可成疾,寻常医者绝难察觉。”
缠丝痧!叶苏月接过那尚带着室外寒气的卷轴,心脏狂跳。白守竹果然手段通天,竟在短短时间内便查清了毒素来源!
“国公爷有何指示?”她压低声音问道。
“林府水深,牵扯到扬州盐漕乃至京中某些人的利益网。林员外其人,表面是丝绸商人,实则与漕帮、乃至某些致仕的京官往来密切。”墨七语速极快,信息却清晰无比,“国公爷怀疑,林夫人中毒,并非简单的内宅阴私,可能与其夫林员外经营的某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有关,或是……被人以此作为控制、要挟林员外的把柄。”
叶苏月瞬间明了。若真如此,那这下毒之人,其心机与背景,恐怕深不可测。
“国公爷要姑娘设法确认林员外是否知情,并留意林家与京城,尤其是与宫中、太医院是否有隐秘往来。此为第一要务。”墨七继续道,“其次,寻找解毒之法。‘缠丝痧’毒性诡异,化解需对症之药,或许就在江南。国公爷已加派人手在南疆与江南两地同时追查解药与毒源。”
任务清晰而艰巨。叶苏月握紧了手中的卷轴,感觉重逾千斤。
“我该如何确认林员外是否知情?又如何探查林家与京城的联系?”她问道。林家高门大户,守卫森严,她一个无根无萍的“医女学徒”,如何能接触到核心机密?
墨七似乎早就料到她会由此一问,低声道:“三日后,林府老夫人七十大寿,广发请帖,仁济堂的宋老先生也在受邀之列,通常会带一两名得力弟子随行,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一个机会。”
寿宴!叶苏月眼中精光一闪。确实,那是进入林府,近距离观察林员外及其往来宾客的绝佳机会!
“我明白了。”她郑重点头。
墨七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雨夜,消失不见。
叶苏月关好窗户,重新点亮灯烛,就着昏黄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油布卷轴。里面是一份誊抄得工工整整的密报,详细记录了“缠丝痧”的毒性特征、发作规律以及一些可能的解毒思路,但都语焉不详,显然对此毒也知之甚少。密报末尾,还附了一份简短的、关于林员外近年主要生意往来和疑似关联官员的名单,其中几个名字,让叶苏月瞳孔微缩——竟有两位是早已致仕、但在太医院和宫中仍有余荫的老太医!
难道……下毒之事,竟真的与太医院有所牵连?是了,如此隐蔽的慢性奇毒,若非精通药理、熟知其性之人,如何能掌握得如此精准,既能让人缠绵病榻,又不至于立刻毙命?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太医院,关于那些可能隐藏在深处的、与父亲冤案、与这“缠丝痧”都有关联的人和事!
光凭手中这份密报和林府寿宴的机会,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更直接、更核心的信息来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北方——京城的方向。那里是风暴的中心,是所有谜团交织的根源。
可是,她如今“已死”之身,如何能再探京城?更遑论潜入守卫森严的太医院?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紫禁城。
夜色下的太医院,比白日更显肃穆沉寂,只有廊下零星几盏灯笼在秋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一道纤细灵活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借助阴影的掩护,悄然潜入了太医院后院那片存放历年档案卷宗的阁楼。
阁楼内弥漫着陈年纸张和药材混合的独特气味。黑影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存放弘昌年间(即容贵妃薨逝、叶正清获罪那几年)医案记录的架子。她动作极快,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卷宗上飞速掠过,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寻找着可能与容贵妃、张明德以及所有涉及金石矿物类药材相关的记录。
她的动作突然在一处角落停下。那里的卷宗摆放顺序似乎有细微的错乱,像是被人匆忙翻动过后又草草归位。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标注为“弘昌七年御药房进出细录”的册子,快速翻阅。
当翻到记录某种来自南疆贡品“朱砂”的页面时,她的目光骤然凝固!那一页的记录,墨色与前后页略有差异,笔画也显得更为生硬,像是……后来被人刻意填补上去的!而所记录的“朱砂”用量,也远远超出了寻常安神定惊所需!
这绝不是真正的朱砂记录!很可能是为了掩盖另一种性质类似、但更为阴毒的矿物药材——比如“赤石脂”——的进出痕迹!
就在她试图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和薄纸将这一页拓印下来时,阁楼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脚步声,以及灯笼晃动的光影!
有人来了!
黑影心中一惊,立刻合上册子,将其迅速塞回原位,身形一矮,如同鬼魅般滑向阁楼另一侧的窗户,准备原路撤离。
然而,那脚步声竟径直朝着阁楼而来!而且不止一人!
“确定是这里?”一个压低的、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竟是刘之焕!
“院判大人,千真万确,方才属下巡逻时,似乎看到这边有黑影一闪……”另一个声音回道。
被发现了!
黑影不再犹豫,猛地推开窗户,纵身跃下!身影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宫阙的阴影里。
刘之焕带着人冲进阁楼,只看到洞开的窗户和窗外沉沉的夜色。他快步走到那个存放弘昌七年记录的架子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当看到那本《御药房进出细录》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查!给本官彻查!看看少了什么!”他厉声喝道,眼神阴鸷地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有人,在查当年的事!
而且,已经摸到了太医院的核心区域!
这京城的水,被那场猎苑刺杀和叶苏月的“死”,搅得愈发浑浊了。而此刻,似乎有一条更狡猾的鱼,潜入了深水之中。
夜探太医院,虽未能获取决定性的证据,却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某些隐藏在深处的东西,开始被迫浮出水面。
而这一切的波澜,正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跨越千山万水,悄然向着江南水乡,向着那个临河小院中凝神思索的女子,汇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