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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重伤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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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沉浮的碎片,时而被肩胛处炸裂的剧痛刺穿,时而又被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剥离躯壳的虚无感包裹。叶苏月感觉自己像一叶破败的孤舟,在痛苦与麻木的浪潮间载沉载浮。耳边时而掠过模糊的人声,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幕,听不真切,只有“毒已入骨”、“恐难回天”、“准备后事”之类的只言片语,冰冷地敲打着她残存的感知。
是刘之焕的声音?还有谁?
她努力想睁开眼,想动一动手指,但眼皮沉重如铁,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唯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楚,清晰地提醒着她还活着,以及……白守竹那句低沉如咒语般的“假死之局”。
那碗药……不仅仅是疗伤和镇痛,更是一种能制造龟息假象的秘药!他竟用如此凶险的方法,助她金蝉脱壳!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和心脏被巨力攥紧的濒死体验,将她从那种诡异的沉眠中悍然拽回!她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浑浊的空气疯狂涌入灼痛的肺部,激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无声的咳嗽。
眼前是彻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身下是坚硬的、随着某种规律微微晃动的木板,耳边是单调的车轮辘辘声与马蹄敲击路面的嘚嘚声。狭窄,逼仄,空气中弥漫着陈木、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用于防腐的药材气味。
棺材。她正躺在一具移动的棺材里。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被求生的本能猛烈点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缓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跳,仔细感知着外界的一切。
赶车的人极其沉默,除了必要的驭马声,再无其他动静。道路似乎也越来越颠簸,像是离开了官道,驶入了更为偏僻的小径。
白守竹的计划开始了。她这枚“已死”的棋子,正被秘密送往未知的藏身之处。
时间在绝对黑暗和未知前路的煎熬中缓慢流逝。身体的虚弱和伤口的隐痛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她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颠簸后,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压得极低的对话声。
“……确定没气儿了?”
“放心,刘院判亲自确认的,箭毒入骨,神仙难救。赶紧处理掉,免得晦气。”
“这地方……够偏了吧?”
“少废话,快点!”
接着,是棺材盖被撬开的吱呀声。冰冷刺骨的夜风瞬间灌入,激得叶苏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立刻放松全身肌肉,屏住呼吸,连眼睫毛都不敢颤动分毫。
一双粗糙的手探了进来,在她鼻下探了探,又摸了摸她颈侧的“脉搏”(自然是探不到的),随即嫌恶地啐了一口。“死了透透的了!抬出来,扔进去!”
她被两人粗暴地抬出“棺材”,感受到身体被抛掷出去,落在了一堆松软潮湿、带着腐烂气息的物体上——像是落叶和泥土。然后,是铁锹铲土的声音,冰冷的、带着腥气的泥土劈头盖脸地落下,砸在她的身上、脸上。
他们要活埋了她?!
纵然知道这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但那种被泥土掩埋、氧气被迅速剥夺的恐怖感,还是让她瞬间头皮发麻,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挣扎起来!
就在她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填土的声音戛然而止。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真埋实了还得费劲挖。”一个声音不耐烦地道,“这荒山野岭的,野狗闻着味儿自己就刨开了,走吧走吧!”
脚步声和马车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四周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
叶苏月又等待了许久,直到确认那些人真的离开了,才猛地用力,挣扎着从松软的浮土中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而自由的空气,呛得连连咳嗽,肩胛的伤口也因此崩裂,传来钻心的痛楚。
她环顾四周,月光凄清,勾勒出荒芜山野的轮廓。这里确实是一处乱葬岗,周围散落着些许白骨和破旧的棺木。
她忍着剧痛和虚弱,艰难地从土坑中爬出。身上那套象征宫女的靛蓝衣服早已肮脏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暗褐色的血渍。
接下来该怎么办?白守竹只说“假死”,并未告知她具体的接应地点和方式。
就在她茫然四顾之际,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叶苏月悚然一惊,猛地回头,手下意识地摸向藏银针的袖袋——虽然她知道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叶姑娘,得罪了。”来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锐利如鹰的眼睛。他递过来一个包袱,“换上衣服,跟我走。”
是白守竹的人!
叶苏月心中一松,接过包袱,借着微弱的月光,快速走到一块巨石后,换上了里面一套粗布麻衣,又将头发打散,胡乱挽成一个村妇般的发髻。包袱里还有一张路引和一些散碎银两。
等她收拾妥当,那蒙面人也不多言,只打了个手势,便转身走在前面带路。他脚步轻盈,对这片荒山野岭极为熟悉,专挑隐蔽难行的小径穿行。
叶苏月咬紧牙关,拖着虚弱疼痛的身体,紧紧跟在后面。每走一步,肩胛都传来撕裂般的痛,冷汗浸湿了刚刚换上的粗布衣衫。但她知道,此刻没有软弱的资格。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他们来到了一处隐蔽在山坳里的、看似废弃的猎户木屋前。
蒙面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竟然别有洞天。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角落里堆着干粮和清水,甚至还有一个简单的土灶。
“姑娘在此暂歇,会有人送来伤药和食物。非我叩门,切勿出声,切勿外出。”蒙面人交代完,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木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
叶苏月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浑身脱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伤口剧烈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晕厥。她挣扎着爬到干草铺就的简陋床铺上,蜷缩起来,感受着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从森严皇宫到荒冢野坟,再到这深山孤屋,不过一夜之间。她的人生,仿佛被彻底颠覆,揉碎了,又仓促地塞入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模子里。
“重伤”是假,但这流亡路上的艰辛与危险,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李安最后那复杂难辨的眼神,闪过白守竹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闪过宫中那些明枪暗箭……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隔绝在了这扇简陋的木门之外。
这里,是她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巢穴,也是她走向更广阔、也更危险战场起点。
“江南……”她低声念着这个陌生的地名,感受着肩胛处一阵阵传来的、提醒她仇恨与使命的痛楚,眼中重新燃起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她都必须走下去。
这“重伤归来”之路,是她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赌来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