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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跑马赛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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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的毒刺并未因叶苏月的沉默而消散,反而如同藤蔓般在太医院幽深的廊庑间悄然滋长,只是形态变得更为隐秘。那些赤裸的鄙夷与嘲讽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不适的疏离与审视。同僚们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交谈仅限于必要的公务,眼神交汇时,那飞快闪过的探究与衡量,清晰可见。
叶苏月乐得清静,每日依旧准时点卯,埋首于孙太医交代的那些琐碎繁杂的药案誊抄与药材分拣之中。她做得一丝不苟,字迹娟秀工整,药材归类清晰,即便孙太医有心挑剔,也寻不出错处。这份沉静与专业,反倒让一些原本心存轻视的人,暗自收起了几分小觑之心。
然而,真正的转机,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出乎意料。
这日午后,她正在药库内核对一批新入库的川贝母成色,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脚步声与说笑声,与太医院平日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刘院判,您可得帮咱们这个忙!这回的跑马赛,可是太子殿下亲自督办,要给北境将士筹集冬衣的,马虎不得!”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骄纵的年轻女声响起。
叶苏月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她透过药柜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刘之焕正陪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站在大堂中。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火红的骑射服,身姿矫健,眉目飞扬,正是永安公主!而她身侧,站着一位身着杏黄锦袍、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年轻男子,赫然是太子李安!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位宗室子弟和贵女,叶苏玉亦在其中,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衣裙,依偎在李安身侧,姿态亲昵。
叶苏月的心猛地一沉。真是冤家路窄。
“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放心,太医院定当全力配合,确保跑马赛期间诸位贵人安危。”刘之焕躬身应答,语气恭敬。
“光是确保安危可不够。”永安公主扬起下巴,目光扫过大堂内垂手侍立的众医官,“跑马激烈,难免有些磕碰扭伤,甚至惊马意外。本宫听闻太医院近日新进了一位医术了得的叶姓医女,连辅展公府老太君的沉疴都能妙手回春,想必处理这些跌打损伤更是不在话下。这次跑马赛的随行医官,就算她一个吧!”
此言一出,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药库的方向。
叶苏月握着川贝母的手指收紧。永安公主此举,绝无善意。跑马赛场面混乱,贵胄云集,稍有差池,她这个毫无根基的医女便是现成的替罪羊。更何况,要与李安、叶苏玉乃至永安公主本人同场,其中的尴尬与风险,不言而喻。
刘之焕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堆笑道:“公主殿下消息灵通。只是叶医女初入宫中,恐经验不足,冲撞了贵人……”
“经验不足才要多历练嘛!”永安公主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再说了,不是还有刘院判您坐镇总揽吗?就这么定了!”她目光转向药库,提高了声音,“叶医女,还不出来领命?”
叶苏月知道躲不过,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药材,整理了一下衣裙,从容地从药库中走出,来到大堂中央,规规矩矩地行礼:“民女叶苏月,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她能感觉到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李安的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与不易察觉的疏离;叶苏玉则是一副温婉担忧的模样,但眼底深处那抹快意与算计,未能完全掩藏;永安公主则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挑衅。
“叶医女,三日后西苑跑马场,你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辜负了本宫和太子哥哥的期望才是。”永安公主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民女遵命。”叶苏月垂眸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李安看着她这副低眉顺眼、却又透着一股倔强冷静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前的叶苏月,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太子府门前狼狈倔强、在赏荷宴上锋芒毕露的女子,似乎又有些不同。她更沉静了,也更深不可测了。
“既然公主举荐,你便好生准备。”李安开口,声音带着储君特有的威仪,却也比往日少了几分针对她的厌弃,更像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吩咐,“跑马赛事关朝廷体面与北境将士,不容有失。”
“民女明白。”叶苏月再次应道。
叶苏玉轻轻拉了拉李安的衣袖,柔声道:“殿下,月儿她毕竟年轻,跑马场上情况多变,不如让刘院判再多派两位经验丰富的太医一同随行,也好有个照应。”
她这话看似体贴,实则是在暗示叶苏月能力不足,需要旁人帮衬。
李安点了点头:“准了。刘院判,你来安排。”
“是,殿下。”刘之焕连忙躬身。
事情就此定下。永安公主目的达到,心情颇佳,又与李安说笑了几句,一行人便簇拥着离开了太医院。
他们一走,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同僚们看叶苏月的目光更加复杂,有幸灾乐祸,有同情,也有纯粹的看热闹。
谁都看得出来,永安公主这是把叶苏月架在火上烤。跑马赛随行医官,看似是个露脸的机会,实则危机四伏。那些宗室子弟、勋贵公子,哪个是省油的灯?万一哪位贵人磕了碰了,或者受了惊,责任全在医官身上。更何况,还有太子、公主乃至叶苏玉这些与她有旧怨的人在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孙太医踱步过来,看着叶苏月,古板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类似惋惜的神情,低声道:“跑马场非比寻常,你……好自为之。”说罢,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开了。
叶苏月站在原地,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起来。永安公主的刁难在意料之中,但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在皇室贵胄面前,正大光明展示她医术的机会。若她能在此次跑马赛中表现出色,平安度过,甚至立下功劳,那么之前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她在宫中的地位也将截然不同。
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回到永寿宫,开始为三日后的跑马赛做准备。她仔细检查了自己的银针和常备药材,又特意去向太医院一位擅长跌打损伤的老太医请教了些应急处理的法子。她甚至凭借记忆,回想了一些可能用于马匹镇定或治疗惊厥的草药方剂——既然是为跑马赛服务,马匹的状况同样关键。
夜深人静,她再次取出那支白玉兰簪,在灯下细细端详。温润的玉光映着她的眼眸,沉静而坚定。
“跑马赛……”她低声自语。这不仅仅是永安公主的刁难,或许,也是某些人希望将她调离宫廷中心,甚至借机动手的时机。荷花池边的刺杀历历在目,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窗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叩击声。
叶苏月心中一凛,迅速将玉簪藏好,悄声走到窗边,并未立刻开窗。
“叶姑娘,”窗外是墨七那毫无波澜的、压得极低的声音,“国公爷让属下传话:跑马赛,水浑鱼杂,慎防惊马与冷箭。已安排人手混入侍卫之中,见此玉牌,可调遣。”话音未落,一枚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牌便从窗缝塞了进来,上面只刻着一个简单的竹叶纹样。
叶苏月接过玉牌,紧紧攥在手心。白守竹……他竟然已知晓此事,并且做了安排!他身在宫外,消息却如此灵通,行动更是迅速。
这枚玉牌,和枕下那支玉簪一样,成了她在这孤军奋战的深宫中,最坚实的底气。
“多谢。”她对着窗外低声道。
窗外再无声息,墨七已然离去。
叶苏月握着那枚还带着室外寒意的玉牌,走到窗前,望向漆黑一片的宫墙。跑马赛的邀约,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既是网中的猎物,也可能……是那个执网之人。
三日后,西苑跑马场,风云将起。
她倒要看看,这潭浑水里,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