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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玉簪为凭 ...

  •   雨夜惊魂的寒意,被听竹轩内地龙散发的暖意和那碗滚烫辛辣的姜汤驱散了大半。叶苏月换下湿透冰冷的衣衫,裹在厚实柔软的棉被里,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但心湖深处,那因白守竹而起的波澜,却久久难以平息。

      他肩头渗血的伤口,挡在她身前时山岳般的背影,马车内那不容置疑的维护,以及那句“你是本国公举荐入宫的人”,都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圈圈复杂的涟漪。这不再是单纯的利用与被利用,似乎掺杂了些许她不敢细品,也难以定义的东西。

      然而,理智如同冰冷的银针,很快刺破了这瞬间的迷惘。荷花池边埋藏的碎骨,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无一不在提醒她,这辅展公府的平静之下,涌动着何等致命的暗流。白守竹的庇护是一把双刃剑,既为她挡去明枪,也可能使她成为更显眼的箭靶。三日后入宫,那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她必须凝聚全部心神,不容有失。

      接下来的两日,叶苏月将自己关在听竹轩内,几乎足不出户。她将白守竹派人送来的,关于宫廷礼仪、各宫主子性情喜好、太医院人员构成及近年动向的卷宗,翻来覆去地研读,力求将每一个可能的关键信息刻入脑海。同时,她也再次沉入父亲叶正清留下的医案笔记之中,试图从那熟悉的字迹里,找寻与容贵妃案、张明德案可能存在的、更为隐秘的关联。

      她注意到,父亲在笔记的边角处,曾数次提及一种名为“冰麝散”的宫廷秘制香方,此香并非用于疗疾,而是极少数贵人用以养神定魄的珍品。父亲隐约批注,此香香气特殊,若与某些性质猛烈的药材(他列举了几种,其中赫然包括“冰片”)长时间共存一室,或经特定引子激发,可能引动心脉旧疾,诱发晕厥甚至……后面字迹模糊,难以辨认。

      而张明德那张未署名的方子里,正用了冰片!

      心跳骤然加速。这会是巧合吗?还是父亲早已在无意中,触碰到了那个隐藏在宫廷香风药气之下的可怕秘密?容贵妃当年的“急症”,是否就与此有关?

      这个发现让她既激动又沉重。激动于找到了可能的线索,沉重于这线索背后蕴含的阴毒与险恶。

      第三日,寅时刚过,天色墨黑。

      叶苏月已然起身。她用冰冷的井水净面,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今日,便是她踏入那座黄金牢笼的日子。

      她换上了一早准备好的衣衫。料子是普通的杭绸,颜色是毫不惹眼的月白,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长发被她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松松绾起,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饰物的,便是腕间那对皇后赏赐的翡翠玉镯——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光明正大示于人前,且带有威慑力的“护身符”。

      收拾停当,窗外天际才透出些许熹微的晨光。她静坐窗前,望着庭院中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静默伫立的翠竹,心境竟是异乎寻常的平静。恐惧犹在,却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压至心底深处。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外。

      叶苏月深吸一口气,起身打开房门。白守竹立于渐褪的夜色中,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脸色略显苍白,但肩背挺直,眼神深邃如常,仿佛昨夜那场厮杀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那份愈发沉凝的气势。

      他的目光落在叶苏月身上,从她素净的衣裙,到空无一物的发髻,再到腕间那抹碧色,最后回到她沉静却坚定的眼眸。

      “可都备好了?”他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比平日更添几分低沉。

      “是。”叶苏月微微屈膝。

      “宫轿已在侧门。引路的是坤宁宫的副总管太监,冯德安,算是皇后娘娘用得顺手的人,机敏有余,忠诚尚可,已打点过。”白守竹言语简洁,信息却给得明确,“入宫后,依计行事。多看,多听,慎言。韬光养晦,非是怯懦。若有人刻意刁难,自有分寸应对,不必一味隐忍,但亦不可授人以柄。”

      “民女谨记国公爷教诲。”叶苏月将他每一字都刻入心中。

      白守竹静默了片刻,夜色在他身后缓缓退去,天光渐明,勾勒出他清俊却冷硬的轮廓。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紫檀木锦盒,递至叶苏月面前。

      “这个,你带着。”

      叶苏月微微一怔,依言接过。锦盒触手温润,带着淡淡的檀香。她心下疑惑,轻轻打开盒盖。

      盒内铺着深蓝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支玉簪。簪身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素净无纹,温润通透。簪头则是一朵用极品碧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玉兰花,花瓣半开未开,形态逼真,薄如蝉翼的瓣尖仿佛在微微颤动,花心处,嵌着几点细碎如星辰的金色砂砾,在渐亮的天光下,流转着一种内敛而高雅的光华。

      这支玉簪,没有过多的镶嵌与雕饰,但其玉质之纯,雕工之精,意境之雅,远超寻常首饰,甚至比皇后赏赐的那对满绿镯子,更显底蕴与品味。它不张扬,却自有风骨。

      “国公爷,这……”叶苏月抬眸,眼中带着不解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这似乎超出了“盟友”或“交易”该有的赠予。

      “宫中人多眼杂,明晃晃的赏赐易成众矢之的。”白守竹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这支簪子不算起眼,但若遇紧要关头,或可凭它寻得一线生机,或让某些识货又尚存几分良知之人,行个方便。”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只用木簪固定的发髻,补充道:“再者,女子入宫,发间无一像样饰物,也于礼不合,易遭轻视。”

      这最后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公事公办的意味,却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敲在叶苏月心上某块柔软的地方。她看着锦盒中那支清雅绝伦、仿佛为她量身打造的玉簪,又看向白守竹那张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喉间似乎被什么堵住,一时无言。

      “收着吧。”白守竹移开视线,望向已然泛白的天际,“时辰将至,该动身了。”

      叶苏月不再犹豫,将锦盒仔细盖好,放入随身携带的、那个装着她银针和紧要物事的蓝布行囊中。这不再仅仅是一支玉簪,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一道无形的护身符,一个属于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凭证。

      “多谢国公爷。”她敛衽,深深一福。

      白守竹几不可察地颔首,转身,迈步走向院外。叶苏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玄色的背影融于将明的天色中,第一次觉得,这条遍布荆棘、前途未卜的路,似乎并非全然孤寂。

      穿过数重庭院,行至辅展公府不起眼的侧门。一辆规制普通、却透着宫内特有气息的青呢小轿静静停候,轿旁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眼神活络的中年太监,正是冯德安。

      见到白守竹,冯副总管立刻躬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与谄媚:“奴才请国公爷安。”

      白守竹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回叶苏月身上:“这位是叶姑娘,皇后娘娘亲点的医女。入宫后,有劳冯公公多加照应。”

      冯德安连连应诺,腰弯得更低:“国公爷放心,奴才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让叶姑娘受了半分委屈。”

      白守竹不再多言,只对叶苏月微一颔首。

      叶苏月会意,对着白守竹最后行了一礼,旋即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那顶宫轿。在弯腰踏入轿厢的前一瞬,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白守竹仍立于门内的阴影交界处,晨曦的光芒在他身后铺开,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如同墨线勾勒的山峦。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深邃难辨。见她回眸,他搭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屈了一下,随即毅然转身,玄色的衣角一闪,便彻底消失在府邸的深影之中。

      轿帘垂下,隔绝了外界。轿身被稳稳抬起,朝着那座象征着至高权柄与无尽深渊的紫禁城,迤逦而行。

      轿厢内,叶苏月端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行囊中那个紫檀木锦盒。玉簪冰凉的轮廓透过锦盒传来,却奇异地让她有些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他最后那个眼神,那细微的指节动作,代表了什么?是嘱托?是提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念?

      她无从得知。

      但她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只身闯入那波谲云诡的宫闱深处。父亲的沉冤,自身的命运,都将在这片金碧辉煌的囚笼里,寻求一个最终的答案。

      玉簪为凭,孤身入局。

      前路漫漫,吉凶难测。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下冰雪般的澄澈与淬炼过的锋芒。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叶苏月,都将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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