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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马车定策 ...

  •   雨势未歇,辅展公府的青帷马车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的声响,打破了夜的死寂。车厢内,却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叶苏月蜷缩在车厢一角,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冷得她牙关都在微微打颤。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梢滴落,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她不敢去看坐在对面的白守竹。

      他依旧保持着上车时的姿势,背脊挺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玄色的衣袍同样湿透,更显沉凝,肩头一处被弩箭划破的裂口边缘,隐隐有暗红色渗出,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刺目的对比。他竟受伤了!

      是为了救她而受的伤。

      这个认知让叶苏月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混杂着后怕、愧疚,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悸动。他方才在荷花池边那雷霆般的身手,那挡在她身前如同山岳般的背影,还有此刻这沉默中透出的压抑怒火与……或许是担忧,都让她心乱如麻。

      马车颠簸了一下,白守竹蹙眉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内,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叶苏月。

      “你看到了什么?”他开口,声音因受伤和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叶苏月猛地回过神,知道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之前在荷花池边的发现,包括墨线草、池水的腥气、池边埋藏的碎骨,以及那诡异的涟漪,尽可能清晰、简洁地陈述出来,唯独略去了那张警告纸条——那件事,她还需要时间厘清。

      白守竹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碎骨……”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冰冷,仿佛凝结了万载寒冰,“你可看清,是何种骨骼?”

      叶苏月摇了摇头:“天色太暗,雨水浑浊,只看清是白色碎骨,数量不少,混杂在墨线草下的泥土里。民女怀疑……绝非牲畜所有。”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而且,那池水的腥气,与寻常水塘鱼腥不同,更接近……腐败的血气。”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白守竹闭上眼,靠在车壁上,久久没有说话。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叶苏月看着他肩头那抹刺眼的暗红,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那个虽然被雨水浸湿、但油纸包裹尚好的小药包。

      “国公爷,您的伤……”她低声开口,“弩箭虽未深入,但恐淬毒,需尽快处理。”

      白守竹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小小的药包上,又移到她写满担忧与坚持的脸上。

      “你会处理?”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略通。”叶苏月答道。外伤处理,本是医者基本功,更何况她常年采药,身边常备金疮药与解毒散。

      白守竹默然片刻,竟微微侧过身,将受伤的肩头朝向了她。“有劳。”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叶苏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挪动位置,靠近他。车厢空间有限,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血腥以及一种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

      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用随身携带的小银刀割开他肩头破损的衣料。伤口不算深,但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果然淬了毒!

      她先用干净的布巾蘸取随身水囊中未被污染的清水,仔细清洗伤口,然后取出解毒散,均匀撒在伤处。药粉触及伤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白守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却连哼都未哼一声。

      叶苏月动作熟练地替他包扎好伤口,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侧温热的皮肤,那触感让她指尖微颤,耳根有些发烫。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不敢抬头看他。

      处理完毕,她迅速退回原来的位置,仿佛那短暂的靠近耗尽了所有勇气。

      “多谢。”白守竹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丝。

      “是民女连累了国公爷。”叶苏月低声道。

      “若非你今夜冒险一行,也不会让那只一直藏在暗处的老鼠,忍不住露出尾巴。”白守竹语气转冷,“只是,太过鲁莽。”

      叶苏月无从辩驳。今夜确实凶险,若非他及时赶到……

      “那荷花池,”白守竹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初的话题,声音低沉而肃杀,“七年前,顾氏溺毙之后,本国公便觉有异,曾命人暗中查探,却屡受阻碍,甚至折损了几名好手。后来朝局动荡,北境不安,此事便暂且搁置。没想到,他们竟敢将手伸到老太君身上,如今,更是直接对你下杀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让叶苏月毫不怀疑,一旦揪出幕后之人,必将迎来辅展公雷霆万钧的报复。

      “他们?”叶苏月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国公爷可知是谁?”

      白守竹目光幽深地看向车窗外无尽的雨夜,缓缓道:“线索指向宫内,但具体是谁,尚未可知。对方行事极为谨慎隐秘,所用手段,也非寻常。”他顿了顿,看向叶苏月,“你父亲当年的案子,张明德的方子,老太君的病,如今的荷花池……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或许都缠绕着同一根线。”

      叶苏月心头剧震!果然!她的预感没有错!父亲的冤案,果然与这辅展公府的隐秘息息相关!

      “那池底的‘物’……”她急切地问。

      “本国公会派人去查。”白守竹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但不是现在。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你今日遇袭,对方已知打草惊蛇,短期内必会收敛。我们需要耐心。”

      他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叶苏月:“当务之急,是你三日后入宫之事。经此一事,你在明处的敌人,恐怕不止曹如意和刘之焕了。宫中步步杀机,比你想象得更甚。”

      叶苏月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看到其中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在担心她入宫后的安危。

      “民女明白。”她郑重颔首,“民女会谨言慎行,一切以查证父亲冤案为先。”

      “不够。”白守竹摇头,“你需有一个明确的依仗,一个能让宫中宵小有所顾忌的身份。”

      他沉吟片刻,道:“皇后娘娘既赏识你的医术,你入宫后,便以此立足。但仅凭此,还不够。本国公会安排你在太医院挂个虚职,再让皇后宫中的掌事女官对你多加照拂。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需立得住。”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将某种力量灌注到叶苏月身上:“记住,你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你是本国公举荐入宫的人。该强硬时,无需忍让。若有人敢欺到你头上,便是打本国公的脸面。”

      这番话,近乎直白地宣告了他的庇护。叶苏月心中百感交集。这固然是她需要的,但这也意味着,她与白守竹,与辅展公府,将捆绑得更加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至于荷花池与旧案,”白守竹最后道,“你暂且放下,交由本国公处理。你在宫中,需留意所有与当年容贵妃案、张明德案有关的蛛丝马迹,尤其是太医院内部的动向。刘之焕此人,需重点留意。”

      这是分工,也是信任。

      “民女,定不负所托。”叶苏月一字一句,郑重承诺。

      马车缓缓停下,已回到了辅展公府侧门。

      白守竹率先下车,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吩咐:“回去换身干爽衣裳,姜汤驱寒。墨七会加强听竹轩的守卫。”

      叶苏月看着他那挺拔却带着伤的背影消失在门内,久久未动。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淅淅沥沥。马车内的对话犹在耳边,那滚烫的手腕触感似乎还未消散。

      今夜,她窥见了冰山下的巨大阴影,经历了生死一线的刺杀,也得到了一个强大却危险的盟友明确的承诺。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她的心中,那簇为父伸冤、掌控自己命运的火苗,却燃烧得愈发旺盛。

      马车定策,盟约既成。

      这盘棋,她终于不再是那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执子之人。

      她深吸一口带着雨雾清冷的空气,挺直脊梁,步入了那道象征着庇护,也象征着漩涡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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