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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看失忆 ...

  •   江初独自站在原地。

      漫天最后一点铁花余烬在他身后黯然坠落,没入黑暗。夜风吹过他冷硬的侧脸,带来一片冰凉的虚无。

      他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听着秦嘉期那声清晰的“女朋友”,只觉得胸口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来得太晚了。

      初十六,清晨的寒意尚未散尽,秦嘉期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江初的名字。他走到阳台,接通电话,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疏离:“江机长,有事?”

      电话那头,江初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我的心理治疗已经开始了。我想和向暖谈谈。”

      秦嘉期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望着楼下开始苏醒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谈谈?

      在他让向暖吃了那么多苦,病了那么多年之后,现在轻飘飘一句“谈谈”就想揭过?

      “行啊。”秦嘉期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但吐出的字句却像淬了毒的冰棱,“你去机场塔台下面,找块最显眼的雪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过去:

      “跪一个晚上。”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般的沉默。只能听到江初压抑的呼吸声,沉重地刮擦着听筒。

      秦嘉期几乎能想象出江初此刻脸上那副冰冷面具碎裂、又惊又怒的样子。

      他以为他会暴怒,会反驳,会直接挂断电话。

      然而,漫长的沉默之后,传来的却是江初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三个字:

      “……知道了。”

      这次,轮到秦嘉期愣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江初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回响。

      秦嘉期站在阳台上,清晨的冷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他却感觉心头有一股无名火在烧。

      他让他跪下,只是羞辱,是警告,是让他知难而退的手段。

      他根本没想过江初会答应!那个骄傲得如同雪山之巅孤鹰的男人,怎么可能……

      他只是让他跪下。

      而江初,却让向暖生病了这么多年。

      相比之下,自己已经足够仁慈了,不是吗?

      秦嘉期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冷风吹透了他的睡衣,才僵硬地回到屋内。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手却有些不稳。

      江初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不是一个被羞辱后的暴怒,而是一种接受了条件的平静。这让他精心准备的后续说辞全都落了空。

      他原本打算,等江初愤怒地拒绝后,他就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告诉向暖——看,他连这点代价都不愿为你付出。

      可现在……

      秦嘉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了解江初那种人,说到做到。

      今晚,那个人恐怕真的会出现在塔台下面。

      一整天,秦嘉期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几次想给向暖打电话,旁敲侧击地提醒她晚上不要靠近塔台,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向暖今天值白班,傍晚时分给他发了信息,说晚上要和同事聚餐,晚点回来。

      秦嘉期看着那条信息,心里的不安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夜色渐深。

      萧安机场在夜色中依旧繁忙,跑道指示灯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璀璨星河。

      塔台高耸入云,是这片星河中最明亮的灯塔。

      而在塔台下方,一片因为背阴而积雪未化的空地上,一个挺拔的身影静静地跪在那里。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机长衬衫,肩章在远处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寒冬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皮肤,裸露在外的双手和脸颊很快失去了血色,但他跪姿依旧笔挺,如同他的飞行姿态,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韧。

      他没有看向别处,微仰着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塔楼上方,那间亮着灯的指挥室。

      他知道向暖今晚不值班,但他还是来了。与其说是跪给秦嘉期看,不如说是跪给他自己看。

      跪给那个曾经伤害过她、如今连记忆都需要靠痛苦来赎回的自己。

      身体的寒冷和膝盖处传来的尖锐刺痛,奇异地缓解了他胸腔里那股日夜灼烧的烦躁与空落。这种具象化的惩罚,反而让他觉得好受了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机场的工作人员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个行为怪异的人。

      有地勤过来询问,有保安过来驱赶,但在看清是江初,并得到他个人行为,不会影响机场运行”的冷硬回答后,也都面面相觑地离开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机场内部小范围地传开了。

      “江机长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在塔台下面跪了快两个小时了!”

      “我的天,零下的温度,只穿一件衬衫……”

      ……

      向暖并不知道塔台下正在发生什么。她和同事聚餐结束,正准备去停车场取车,却被相熟的一个塔台实习生朱琳琳神神秘秘地拉到了一边。

      “向暖姐!出大事了!”朱琳琳压低声音,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江机长……江初机长,他……他在咱们塔台下面……跪着呢!跪在雪地里!都好久了!”

      向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就穿着衬衫,脸色白得吓人!问他什么也不说,就跟个冰雕似的在那儿跪着!”

      向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她来不及细想,也顾不得同事疑惑的目光,转身就朝着塔台的方向跑去。

      冷风灌进她的喉咙,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她心底涌上的那股冰冷恐慌。

      他疯了么?!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能看见塔楼的地方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远处,那片未被灯光直射的积雪空地上,那个笔直跪立的身影,像一尊被遗忘在极寒之地的雕塑,与周围喧嚣起降的飞机形成了无比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真的是他。

      那个骄傲的、冷漠的、从来不肯低头的江初。

      此刻,正毫无尊严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为什么?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

      “江初!”

      跪着的人影微微一颤,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

      他的脸在月光和远处灯光的映照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冻得发紫,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黑得像最深沉的夜,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破碎在风里。

      向暖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中,又酸又痛,还带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

      “你起来!”她去拉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寒,冻得她指尖发麻,“你在这里发什么疯?!起来!”

      江初没有动,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和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而有些僵硬,但抗拒的力道依旧清晰。他看着她,目光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然:“秦嘉期说的。

      “跪一个晚上。

      “他就让我,和你谈谈。”

      向暖如遭雷击,拉着他的手猛地松开,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

      秦嘉期……竟然对他提出了这样的条件?而江初……竟然真的照做了?

      她看着跪在雪地里,因为她的松手而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的江初,看着他苍白脸上那近乎执拗的平静,巨大的心痛和荒谬感几乎将她淹没。

      这两个男人……

      一个用最温和的语气,下达最残忍的命令。

      一个用最沉默的方式,进行最极致的自毁。

      而她,被夹在中间,像个不知所措的傻瓜。

      “你……”向暖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心疼,“你们……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她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向暖。”

      江初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叫住了她。

      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我以前……”他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他说下去,“……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带着某种沉重的、急于寻求答案的渴望。

      向暖的背影僵硬了。

      江初说:“我几年前出过一次意外,高中的事完全不记得了,不是现在故意对你这么远。”

      向暖的脚步钉在原地。

      夜风卷着雪沫刮过她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江初这句话带来的冲击。

      失忆……

      高中那些让她辗转反侧、自我怀疑的冷漠与疏远,那些她归结于“他根本不在意”的伤害,原来背后藏着这样的真相?

      他不是故意对她那么远。

      他只是不记得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死寂多年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愤怒、委屈、震惊、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释然,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微微发抖。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依旧跪在雪地里的那个男人。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睫毛上甚至凝结了细小的冰晶,仰头看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冷峻和审视,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坦诚,和小心翼翼的探寻。

      他在等着她的审判。

      向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积压了太久的情绪,那些无法言说的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荒谬的出口。

      原来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病,竟然源于一场他无法控制的意外。

      这让她所有的情绪,都变得无处着落。

      江初看着她脸上变幻的神色,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底那片空白的区域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着,泛起尖锐的、陌生的疼痛。他几乎能肯定,自己过去一定对她做过很糟糕的事。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如果……是的。”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我以前对你很不好。

      “那我赔罪。”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她,里面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决绝:“赔不了……”

      夜风呼啸着掠过,将他最后几个字吹得有些散,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向暖的耳朵里——

      “那就算了吧。”

      算了?

      怎么算?

      她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需要靠药物维持的平静,那些深深刻在青春里的卑微和酸涩……一句轻飘飘的“算了”,就能一笔勾销吗?

      可是,看着他跪在冰天雪地里,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赔罪”,听着他用失忆来解释所有过往的冷漠。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理直气壮地去恨了。

      恨一个,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的人?

      这太可笑了。

      也太可悲了。

      他该恨自己还差不多。

      向暖站在原地,风雪裹挟着她单薄的身影。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初,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转身,一步一步,沉默地离开了这片让她心乱如麻的雪地。

      这一次,江初没有再叫住她。

      他依旧跪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融入夜色,仿佛也带走了他刚刚艰难凝聚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

      雪无声地落下,覆盖了来时的脚印,也试图掩盖住这深夜荒唐的一切。

      向暖推开家门时,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秦嘉期坐在昏黄的光晕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他抬起头,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身上未化的雪屑,眼神暗了暗。

      “回来了?”他放下书,语气如常地温和,“厨房温着姜茶,我去给你倒。”

      “秦嘉期。”

      向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砸在地板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她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没有换鞋,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让江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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