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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看南航 ...

  •   向暖坐在周雨璇那辆白色小车的副驾驶座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礼盒,素雅的浅灰色包装纸,系着简单的白色缎带。

      “要我说,你就是死心眼。”

      周雨璇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空调出风口往下掰了掰,避免冷风直吹向向暖。

      “你都不要人家了,人也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去送什么生日礼物?热脸贴冷屁股,有意思吗?”

      向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礼盒光滑的表面,里面是她熬了几个晚上,一针一线织出来的白色羊绒围巾。

      织得并不完美,甚至有几处针脚略显凌乱,但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好。

      “不是上赶着。”她轻声反驳,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几乎要被车窗外的风声盖过,“只是觉得该有个了断。以前答应过,每年都会送他生日礼物的。”

      这是真话,却也只说了一半。

      另一半深埋心底的原因,连她自己都不敢去细想。

      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想要为自己近三年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的执念。

      她需要这样一个仪式,来告别那个卑微地仰望了他整个青春的向暖。

      “织条围巾就是了断?”周雨璇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我看你是贼心不死,还想再续前缘。这大夏天的,你送围巾?哪个正常人干得出来这种事?”

      向暖抿了抿唇,没有再接话。

      有些心情,像深埋在泥土里的根须,盘根错节,自己尚且理不清,又怎能指望旁人明白?她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着熟悉的城市街景逐渐被通往高铁站的高速公路所取代。

      周雨璇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票买好了?”

      “嗯,下午两点。”

      “到那边几点?”

      “四点半左右。”

      “晚上住哪儿?要不要我帮你订酒店?”

      “不用了,雨璇。”向暖终于转过头,对周雨璇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送完东西就回来,买了晚上九点多的返程票。”

      周雨璇盯着前方路况,眉头微蹙:“这么赶?万一没见到他人呢?”

      向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那就放在他宿舍楼下吧。总归,是送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周雨璇不再多说,只是在下车时,用力抱了抱她,在她耳边低语:“照顾好自己,别犯傻,送完就回来。要是心里难受,就给我打电话,多晚都行。”

      向暖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的礼盒,转身汇入了高铁站熙熙攘攘的人流。

      下午两点整,高铁准时启动,载着向暖和她那份沉甸甸的心事,驶向南方那座名为萧安的城市。

      车厢里冷气很足,与窗外的炎炎烈日形成鲜明对比。

      她靠在窗边,看着景物飞速后退,芜城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心脏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线的另一端,遥遥系在那座陌生的南方城市。

      她打开书包,再次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除了那个礼盒,还有一瓶水,一个充电宝,以及她日常需要服用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瓶。

      她的指尖在冰凉的药瓶上停留片刻,随即像是被烫到般飞快地移开,拉上了书包拉链。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窗外发呆。

      思绪纷乱,像一团纠缠的毛线。

      以前以为自己足够决绝,可当得知他保送南航,而自己偷偷改志愿去了北航时,心里那撕裂般的痛楚,才让她明白,所谓的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想起秦嘉期。那个像冬日暖阳一样温和的学长,在她最灰暗的日子里,给予了她难以企及的温暖和陪伴。

      他的告白信,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书包的夹层里,字字真诚。

      她甚至刚才,在来的高铁上,还反复读过,试图从中汲取一点走向新生活的勇气。

      可勇气这种东西,在面对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时,总是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肖劫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地告诉了江初的宿舍楼号。

      肖劫:【14栋。】

      后面还跟了一句:【他今天好像有生日聚会,不确定在不在宿舍。】

      向暖回了句谢谢,心里却更加忐忑。

      下午四点三十分,高铁准时抵达萧安南站。

      南方的热浪与芜城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湿漉漉的、黏腻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她全身。向暖抱着礼盒,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挤上了前往南航的公交车。

      一路上,她无心欣赏这座陌生城市的繁华,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身上那件她自认为最好看的白衬衫,也黏腻地贴在后背上,带来不适的触感。

      近一个小时后,她终于站在了南航气派的校门口。时值傍晚,夕阳给校园里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边,青春洋溢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她身边走过,谈笑声不绝于耳。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与希望,与她此刻沉重的心情格格不入。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礼盒,走进了校园。

      按照肖劫给的地址,她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那片宿舍区,看到了那栋标着14的宿舍楼。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就在她鼓足勇气,准备走向宿舍门口时,那扇玻璃门却“哗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几乎是本能反应,向暖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侧身躲到了旁边一块巨大的迎新签名板后面,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听见了那个即使在嘈杂环境中也能清晰辨认出来的、充满活力的声音——

      “江大少爷,走了!你是寿星,包厢里人都快到齐了你本人不去是几个意思?”

      是许邵年。他的声音带着熟悉的调侃和不容置疑的催促。

      接着是那个她跨越千里,魂牵梦萦的声音,用一贯微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回应:“有什么好去的。”

      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向暖记忆的闸门。无数个偷偷凝望的瞬间,无数句藏在心底未能说出口的话,都在这一刻汹涌而至,让她眼眶发酸。

      “我靠,”许邵年夸张地吸了一口气,语气更加激动,“您知道有多少姐姐妹妹喜欢你吗?光是礼物都快堆不下了!喏,老强刚发来的图片,你看这个……围巾?我的妈,谁大夏天送围巾啊?这脑回路也是清奇!”

      “围巾”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向暖的心湖,激起刺骨的寒意。

      许邵年还在那边啧啧称奇,声音透过签名板清晰地传过来:“还是白色的,啧,你看这质感……啊,对了,你好像一直就偏好白色是吧?这送礼的人也是够独特的,摸准你喜好了。”

      签名板的缝隙狭窄,但向暖还是清晰地看到,那个倚在门框上的挺拔身影微微偏头,视线落在了许邵年递过去的手机屏幕上。

      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淡漠神情如同冰雪初融,随后,嘴角竟扬起一个她从未见过,温柔到近乎缱绻的弧度。

      “这围巾归我。”他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清晰可辨的笑意,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独占欲,“剩下的,你们随意。”

      许邵年适时地、暧昧地拉长了语调“哟——”了一声,起哄声里充满了兄弟间心照不宣的调侃。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

      向暖只觉得手腕一阵脱力,那个她小心翼翼抱了一路且凝聚了她所有卑微爱恋和告别勇气的礼盒,从她怀中滑落,掉在地上。

      包装盒的边角磕在地面,发出令人心碎的声响。系着的白色缎带松开了,里面那条她亲手织就的、同样也是白色的羊绒围巾,狼狈地露出一角,躺在灰尘里。

      心脏停动是一瞬间的事。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忘了这漫长的旅途。

      忘了所有的鼓足勇气和自我说服。

      大脑一片空白。

      好像她只是来这里,给一个人送生日礼物。

      可是礼物已经不需要了。

      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心脏在停滞片刻后,才带着闷烈的疼痛,疯狂地重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恐慌和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她。她慌忙抬起头,视线越过签名板的边缘,急切地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想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庆祝,那个送白色围巾的“她”,是不是就在那里——

      可是没有了。

      签名板前空空如也。刚才那短暂的一幕,如同海市蜃楼,仿佛从未发生过。许邵年的调侃,江初那温柔的笑容,都消失了。

      只有她,和那个掉在地上像个巨大讽刺的礼盒,被遗弃在原地。

      原来她风尘仆仆的奔赴,她视若珍宝的心意,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告别勇气,在他早已拥有的、被他人妥帖安置的温柔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甚至可笑。

      晚上八点,萧安市的夜晚灯火通明,繁华似锦。

      向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南航的。

      她像个游魂一样,抱着那个重新捡起来、但边角已经磕碰变形的礼盒,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最终,她体力不支,在一个公交站台旁蹲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

      晚高峰的车流在她面前川流不息,刺眼的车灯晃过,喇叭声此起彼伏,但这所有的喧嚣都仿佛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她感觉自己被孤立在一个无声的、绝望的孤岛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迟钝地拿出来看,是周雨璇发来的微信:【晚饭吃的怎么样?见到人了吗?】

      她盯着屏幕上关切的话语,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该怎么回?说她来了,也“见”到了,只是以这样一种狼狈不堪、无地自容的方式?

      “姑娘,你……没事吧?是遇着什么事了吗?哭得这么厉害……”一个略带迟疑的中年女声在旁边响起。

      向暖茫然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怀中的礼盒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看着眼前面露关切的中年阿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近乎狼狈地摇了摇头。

      “……没事。谢谢您。”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挣扎着站起身,抱着礼盒,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需要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需要躲起来。她循着指示牌,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个大型商场的公共卫生间。

      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暂时麻痹了翻涌的情绪。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头发凌乱的自己,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

      她慌忙俯下身,颤抖着手打开书包,她急切地在里面翻找着那个能让她平静下来的药瓶。

      药瓶被夹在一叠资料里,她用力一抽,一个小小的、对折的白色信纸随着药瓶一起被带了出来,飘飘悠悠地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她愣了下,弯腰捡起。展开。

      是秦嘉期的告白信。

      干净工整的字迹,字里行间透着小心的试探和真诚的温柔。

      她曾以为这封信是救赎,是通往新生的门票。可此刻读来,却只觉得讽刺。

      她这样的人,配得上这样干净的喜欢吗?

      就在这时,卫生间门外传来一阵属于年轻女孩的谈笑声,越来越近。

      向暖像受了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将信纸塞回书包,抓起药瓶,飞快地闪身躲进了最近的一个隔间,锁上了门。

      两个女孩走了进来,似乎是来补妆的。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香水味。

      “都说了今晚要晚回,我妈都快烦死我了。”一道声音非常甜美,带着点娇嗔。

      “是是是,我们都沾了您的光,能去江大少爷的生日局开眼界。”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笑意,嗓音稍微成熟些,像是烫着大波浪的女生,“是不是还得提前喊你一声江夫人?”

      “哎呀你别胡说!”甜美声音的主人娇笑着轻打了同伴一下,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恼怒,反而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

      “我哪儿胡说了?”女孩继续调侃,“不过你也是够厉害的,真把南航这棵顶级的草给拿下了,外语院那个追了他好久的脸都气绿了,老嫉妒了。”

      “哎呀管她干什么,自己没本事怪谁。”甜美声音语气轻快,“走了走了,他们该等急了。”

      脚步声和谈笑声渐渐远去,卫生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隔间里,向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江夫人。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将她心底那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因为奔波而显得有些皱巴巴、却被周雨璇夸过好看的白衬衫。

      江正民那些刻薄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他只要保送南航,比你好多少的女人他找不到?凭什么他认为他只喜欢你?”

      原来,他父亲说的,都是真的。

      他那样骄傲耀眼的人,身边合该站着那样明媚动人、会撒娇、会被朋友戏称为“江夫人”的女孩。而不是她这样,苍白、寡淡、无趣,还带着一身心理创伤的“地上尘”。

      她拿出手机,冰凉的机身让她颤抖的手指稍微稳定了一些。她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秦学长”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有几秒钟的凝滞。然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按了下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起,对面传来秦嘉期那温和的声音:“喂,向暖?”

      她握着手机,走出隔间,重新站在那面明亮的镜子前。

      镜中的女孩,眼睛红肿,脸色惨白,像一朵被暴雨摧残过后,即将凋零的花。

      她抬起头,仿佛能穿透卫生间的天花板,望向这座繁华而陌生的南方都市。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一片喧嚣盛世。

      可这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她对着话筒,听见自己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像秋天最后一片从枝头坠落的枯叶:

      “秦嘉期,我们试试吧。”

      没有激动,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早已注定的任务。

      挂掉电话,她最后望了一眼南航的方向。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想象着他此刻正如何度过他的十九岁生日。

      生日快乐啊,江初。

      她在心里轻轻说。

      然后她抱着那个象征着她彻底死去的过去的礼盒,背好装着药瓶和告白信的书包,转身走出了卫生间,走出了商场,融入了萧安夜色中熙熙攘攘的人流。

      方向是来时的高铁站。

      和她来时一模一样,她在这座留下他足迹的城市里,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什么都没有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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