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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看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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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着领到的迷彩服和那个略显空荡的书包,向暖按照宿舍名单的指引,有些忐忑地找到了位于三楼的312宿舍。
站在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推开了那扇米白色的门。
推开门的瞬间,她几乎有些恍惚。
这和她想象中老旧的中学宿舍完全不同——竟是和大学一样的四人寝,上床下桌,米白色的家具崭新而整洁,带着独立的阳台和卫生间,窗明几净。
傍晚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新木材和油漆的淡淡气味。
环境好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局促地站在门口,看着已经先到的室友们正在整理床铺。
学校甚至贴心地为每位新生准备了统一的被子和素色的被套,整齐地叠放在每张床上,省去了不少麻烦。
“向暖!”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靠窗的位置传来。那个在教室里为她解过围看起来大方爽利的班长周雨晴,正笑着朝她招手,“太好了,我们一个宿舍!你的床在这里,我对面!”
周雨晴的热情像一道暖流,稍稍驱散了向暖心头的紧张。
她腼腆地笑了笑,小声应道:“嗯。”
她走到指定的床位前,那是靠门的上铺。
另外两位室友也是同班同学,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很文静,正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看书;另一个则个子高挑,留着利落的短发,正在衣柜前麻利地挂着衣服。
向暖社恐惯了,只是对着她们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们的名字在嘴边绕了绕,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只好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她们的特征。
圆眼镜和短发妹。
“我叫林薇,”圆眼镜女孩似乎察觉到她的窘迫,抬起头,温和地自我介绍,“双木林,蔷薇的薇。”
“我是陈悦,”高个子女孩也转过头,爽朗地补充,“耳东陈,喜悦的悦。”
“你、你们好。”向暖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微微发烫。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四个女生简单安顿了一下,周雨晴便拍了拍手,提议道:“这新被套放着肯定有味道,咱们趁现在太阳还没完全下山,赶紧拆下来洗了吧?不然晚上没法盖。”
大家都表示同意。
向暖默默地拆下自己被套和床单,塞了满满一盆。
不锈钢的盆子边缘冰凉,加上浸了水的布料格外沉重,她端着有些吃力,细瘦的手臂微微发颤。
走到阳台,晚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
然而下一秒,向暖就僵住了。
阳台正对着的,赫然就是男生宿舍楼,距离不算远,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阳台上来回走动的人影,听到隐约的谈笑声。
这一认知让她瞬间紧张起来,一种无所适从的社恐感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想快点把被套挂上去,越急却越是使不上劲,湿漉漉的布料缠在一起,沉甸甸地往下坠,水珠溅湿了她的裤脚。
“哎,我来帮你!”周雨晴正好也端着盆出来,见状立刻放下自己的盆子,伸手利落地接过向暖手里那团纠缠的湿被套,手臂一扬,手腕一抖,三两下就将它展开,轻松地挂上了晾衣杆,动作干脆麻利得像训练过一样。
她回头看着微微喘气、脸颊泛红的向暖,忍不住笑道:“向暖,你力气怎么这么小啊?”
向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湿了一片的鞋尖:“……谢谢。”
被套挂了上去,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珠,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微光,像一串串破碎的珍珠。
完成了任务,向暖却更不敢在阳台多待了。
对面男生宿舍阳台上似乎有人朝这边望了一眼,尽管知道对方可能并无恶意,甚至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抱着空盆快步回到了宿舍里面,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跳动。
直到厚重的宿舍门隔绝了阳台外的世界,她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夜幕渐渐降临,华灯初上。
宿舍楼里开始沸腾起来,充满了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水流的哗哗声,以及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
走廊里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清脆的笑骂声,一切都充满了新鲜而又令人略微不安的生活气息。
向暖洗漱完毕,换上了柔软的旧睡衣,那还是妈妈以前给她买的,洗得有些发白了,但很柔软。
她爬到了属于自己的上铺,动作有些笨拙。
床板比她想象的要硬,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起来,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下方。
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寝室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摇曳的光斑。
周雨晴还在下面和另外两个室友兴奋地聊着天,话题像跳跃的麻雀,从明天的军训会有多累,转到哪个班的男生看起来最帅。
“……要我说,还是七班那个江初最顶。”陈悦一边拍着爽肤水,一边加入话题,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成绩逆天,长得又那么绝,简直是小说男主照进现实。今天分班的时候我远远看了一眼,那气质,绝了。”
“是啊,可惜感觉太高冷了,不好接近。”林薇小声附和,“我听说他几乎不怎么跟女生说话。”
“高冷才更有挑战性嘛!”周雨晴盘腿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说,随即又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务实,“不过估计也只有看看的份咯……那种人,眼光肯定高上天了。”
她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到上铺。
向安静地听着,没有参与,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小兽。
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又一次浮现出白天在楼梯间的画面。
那人微皱着眉蹲下身捡纸时低垂的睫毛,他递过资料时干净修长的手指,以及他清晰的声音,没有波澜,没有温度。
还有,在走廊上,他与她擦肩而过,那比陌生人更陌生,没有丝毫停留的目光,像风吹过无痕。
她轻轻抱紧了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嗅着睡衣上淡淡的洗衣皂味道,那是家里唯一留下的气息了。
那个叫江初的少年,像悬挂在遥远天际的冰轮,明亮,璀璨,清冷,被无数人仰望和谈论。
而她,只是地面上无数仰望者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甚至连鼓起勇气,在阳台上多站一会儿,都害怕被无关的人看到。
这种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酸涩的凉意,如同此刻透过窗帘缝隙,带着初秋寒意的夜风,悄悄钻进她的袖口和领子。
周雨晴她们的声音渐渐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听见陈悦笑着说:“明天军训可得涂三层防晒,我可不想变成黑炭,我妈说我黑了就跟碳洞里挖出来似的。”
林薇则忧心忡忡地翻找着自己的行李箱:“我的防晒霜放哪里了……明明记得带了的……”
“早点睡,早点睡!养足精神应对明天!”周雨晴说着,站起身,“啪”一声关掉了宿舍顶灯,只留下她书桌上一盏昏黄的小台灯还亮着,光影瞬间变得暧昧而私密,宿舍里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温柔的黑暗。
“六点就要集合!惨无人道!”陈悦哀嚎一声,扑倒在自己的床上。
“六点?!”林薇也发出了难以置信的低呼。
向暖悄悄松了口气,黑暗给了她更好的掩护,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她慢慢躺下,身下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被放大。
陌生的触感,陌生的气味,连空气里漂浮的细微尘埃都带着陌生的味道。
她侧过身,面向贴着淡蓝色壁纸的墙壁,蜷缩成更小的一团。
对面男生宿舍的灯光零星亮着,模糊的人影在窗帘后晃动。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一层布帘,她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仿佛那些模糊的光影里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她拉起那床学校发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薄薄夏被,一直盖到鼻尖,只露出一双在黑暗里睁着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墙壁上的一处斑点。
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对面下铺传来窸窸窣窣的翻动声,然后是周雨晴带着兴奋和神秘的嗓音:“喂,你们快看班级群!有瓜!”
“怎么了怎么了?”陈悦和林薇立刻响应,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亮幽幽地映亮她们三张凑在一起的脸,像某种秘密集会的信号。
“许邵年发的!”周雨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他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偷拍的教官名单!我的天,你们看,带七班那个教官,照片上看也太帅了吧!有点像那个谁……那个演军旅片的演员!”
“真的假的?我看看!”陈悦一把抢过手机,放大图片,“哇塞!是真的帅!比咱们班分配到的这个看起来精神多了!运气真好!”
“还有这个,”周雨晴滑动屏幕,语气更加兴奋,“不知道谁发起的投票……什么玩意,这还没开始正式上课呢,就开始在年级大群里匿名选什么校花校草了?我的天,现在的人都这么闲的吗?”
“都有谁上榜了……”林薇也好奇地凑过去。
突然,周雨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抬起头,目光投向向暖床铺的大致方向,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带着惊奇:“欸?!向暖……向暖?”
向暖正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被突然点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我在。”
周雨晴从对面床铺坐起来,手机屏幕的光照着她惊讶的脸:“这个投票……上面有个侧影照片,虽然模糊,但好像是你啊!你这长相,可以排上名次了吧?”
“我不……”向暖的心脏猛地一紧,刚想开口否认,她连班级群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她的照片?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悦更高的惊呼声打断了:“不是,这投票涨得这么快的吗?!你们看男生榜!江初!江初已经冲到榜二了!”
“他榜二?榜一是谁?谁能压过他?”周雨晴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陈悦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榜一是校长!王德发校长!照片还是他去年元旦汇演唱《甜蜜蜜》的抓拍!表情包出圈了哈哈哈哈!”
“……”
一阵爆笑过后,关于校花校草和向暖侧影的话题就这样被抛在了脑后。
向暖悬起的心慢慢落下,但一丝极淡的茫然和失落感却像水渍一样,在她心底无声地洇开。
她像是一个被偶然照到聚光灯下又迅速被遗忘的配角,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舞台的焦点已然转移。
她没有手机。
外婆用的还是老式的按键机,屏幕很小,只能接打电话和发短信。
父母留下的那个旧的智能手机,在她中考后也因为欠费太久而彻底停机了,此刻正躺在老家抽屉的角落里,蒙着灰尘。
她无法看到班级群里热火朝天的讨论,无法参与那些关于教官或许关于投票的八卦,也无法知道那个关于她模糊侧影的插曲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像是跟这个由无线网络和即时通讯构建起来的热闹时代脱了节,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只能透过别人的反应和只言片语,去窥探那个喧嚣世界的零星碎片。
所以,外面的喧嚣是她们的,那些热闹鲜活的,属于大多数人的青春。
而她,只有怀里这片冰冷的月光。
讨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模糊的呓语。
夜更深,连对面男生宿舍的灯光也大多熄灭,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入了睡眠,万籁俱寂。
向暖却依旧清醒,毫无睡意。
她想,一切又都不同了。
这里有陌生的床,陌生的室友,陌生的一切声响和气味。
有明天即将到来的,注定充满挑战与曝晒的军训,有她无法融入的集体讨论,有那个她无法触及的,热闹的班级群。
还有那个名字。
江初。
她在心里,又一次无声地,郑重地描摹这两个字。
像用指尖,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小心翼翼地划下两个无人知晓的印记。
初一的初。
她和他,从名字开始,就仿佛预示着截然不同的轨迹。
一个是向着虚无缥缈的温暖,一个是始于既定规则的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