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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看军训 ...

  •   军训第一天,清晨五点半,尖锐的哨声和滋啦作响的广播就粗暴地撕破了宿舍楼的宁静。

      “各位同学起床——二十分钟后操场集合——!”

      两整栋宿舍楼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像濒死的困兽。

      向暖被惊醒,心脏砰砰直跳,茫然地坐起身,对上对面床铺周雨晴同样睡眼惺忪的脸。

      “要命啊……”周雨晴哀叹一声,认命地爬下床。

      一阵兵荒马乱的洗漱,套上还带着折痕和布料硬挺气味的迷彩服,四个女生随着汹涌的人流,迷迷糊糊地先到班级点了名,然后再被驱赶着涌向大操场。

      夏日的清晨,天色已经透亮,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被露水打湿后的腥气。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对着话筒进行千篇一律冗长沉闷的军训开幕演讲,声音透过劣质音响传出,带着嗡嗡的回响,催人欲睡。

      就在这昏昏欲睡的氛围里,一个带着兴奋与惋惜的消息,像一滴冷水滴入油锅,在六班的方阵里“噗”地炸开,并迅速蔓延。

      “听说了吗?七班那个特别帅的教官,据说是这届的队长!”

      “对啊对啊,我还指望养养眼呢!”

      “完了,梦想破灭!他昨晚突发急性阑尾炎,送医院开刀去了!”

      “啊?那七班谁带啊?”

      “更劲爆的是,他今天早上本来要作为学生代表之一演讲的!位置空出来了,你猜顶替他的是谁?”

      “……谁?”

      “七班那个,江初!”

      江初。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向暖心湖的石子,让她瞬间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这两个字异常清晰。

      她下意识地想转头去看隔壁七班的方阵,两个班离得不远,大概就隔了两米左右的距离。

      但她又不敢动作太大,怕被站在队伍前后的教官盯上。

      她只能极力克制着,装作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七班那一张张同样穿着迷彩服晒得泛红的脸。

      没有。

      她没有看到那张很有标志性的、过于好看和冷淡的脸。

      他站在哪里?是在队伍的最后,还是已经被叫到前面准备了?

      心里的好奇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缠绕。

      终于,校长冗长的发言接近尾声。

      他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今天呢,我们有一位教官先生,临时有点事,不能来到现场了。所以,七班和六班,暂时合并在一起训练!”

      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六班和七班的方阵。

      校长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展示得意门生的语气:“另外,原本安排的教官演讲环节,我们请一位同学来代替。下面,有请我们今年的中考状元,高一七班的江初同学,上台来给大家讲两句!大家欢迎!”

      “哗——!”

      掌声瞬间响起,比刚才给校长的要热烈得多,夹杂着女生们抑制不住的兴奋低呼。

      所有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铁吸引,齐刷刷地投向七班方阵的前方。

      向暖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随着所有人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一个高挺的身影,从七班队伍的前排站了起来。

      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迷彩服,却硬是穿出一种清隽挺拔的味道。

      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他没有丝毫的扭捏或迟疑,步履沉稳地穿过队伍间的空隙,走向主席台。阳光落在他身上,那身普通的迷彩服,仿佛也染上了一层微光。

      他走到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整个过程安静而从容。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那目光,依旧带着向暖所熟悉的、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他开口,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清冽平稳,没有多余的起伏:

      “我是江初。”

      简单的四个字,让台下的向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江初站在话筒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目光里没有紧张,也没有热情,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例行公事感。

      短暂的停顿,仿佛只是为了确认所有人都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军训的意义在于服从纪律,磨练意志。”

      又一秒的停顿。

      “我的话讲完了。”

      整个过程,可能真的不到一分钟。

      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谢谢大家”或者“我的发言完毕”之类的结束语,就直接干脆地转身,走下了主席台。

      步伐和他上台时一样沉稳,没有丝毫留恋。

      全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更多的是错愕和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站在一旁的校长,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状元的发言能简短到如此地步。

      眼看气氛要冷场,校长一个箭步抢到话筒前,用夸张的热情打着圆场:

      “哈哈哈哈哈……很好!江初同学的发言真是……言简意赅,直击核心啊!充分体现了我业学子的务实精神!”

      他赶紧把话题扯开,声音洪亮地宣布: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正式开始训练!由于七班教官临时有事,七班和六班合并,由六班王教官统一负责!”

      他顿了顿,又像是为了活跃气氛,半开玩笑地喊道:

      “我看今年夏天不怎么热,天气很照顾大家嘛!所以谁都别给我偷懒,更别给我晕倒了啊!”

      台下的学生们很给面子地发出一阵哄笑,尴尬的气氛总算被打破。

      “六班七班!合并方阵!全体都有——立正!向右看——齐!”

      六班那位姓王的教官,一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年轻士官,此刻成了全场最忙的人。

      他一个人要管两个班,接近一百号人,声音更是提高了八度。

      人群开始混乱地挪动,推推搡搡。

      向暖下意识地低着头,想把自己缩到不显眼的位置。周雨晴在她旁边,小声嘀咕:“完了,就一个教官,肯定往死里练我们……”

      就在这时,一股很淡的,像是清爽的皂角混合着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掠过她的鼻尖。

      她下意识地抬眼。

      恰好,因为合并方阵需要按高矮重新排序,一个高大的身影被王教官指挥着,从七班的区域调整过来,正插队到了她前面不远的位置。

      是刚刚从台上下来的江初。

      他微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个让校长下不来台的人不是他,也仿佛对两个班合并或者队伍打乱毫无感觉。

      迷彩服的领口贴着他修长的脖颈,喉结的线条清晰利落。

      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偷偷看他的向暖。

      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也和没注意到一样。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偏移,像掠过一团空气,平静地站在了指定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成为了队伍前方一个醒目的坐标。

      向暖看着前方那个挺拔又疏离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轻轻揪了一下。

      现在,他们真的在同一个方阵里了。

      距离从未如此之近。

      界限也从未如此分明。

      烈日下的操场像个蒸笼,塑胶跑道散发出呛人的味道。

      “原地休息二十分钟!不许离开训练区域!不许脱帽子!要喝水的动作快!”王教官一声令下,合并方阵的学生们如同得到特赦,瞬间瘫倒一片。

      哀嚎声、抱怨声、拧水壶盖子的声音响成一片。

      向暖和周雨晴互相搀扶着挪到一处稀疏的树荫下,各自拿出水壶。

      许邵年四仰八叉地坐在滚烫的地面上,正仰头对着水壶嘴猛灌。

      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遮住了一片阳光。

      许邵年被阴影笼罩,呛了一口,咳得满脸通红。

      他抬头,看见来人,脸上立刻堆起夸张的痛苦表情。

      江初站着,汗水顺着鬓角流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朝许邵年伸出了手。

      “水。”

      许邵年一把抱住自己的水壶,像是护着什么宝贝,哭丧着脸:“不是兄弟!你自己水呢?我就带了这一壶,都快没了!”

      “喝完了。”江初言简意赅,手依然伸着。

      “我靠!你是水牛吗江大少爷?这么能喝!”许邵年嘴上骂骂咧咧,眼神却四下乱瞟,压低声音,“你小子上台前不是刚灌了半瓶?故意的吧?”

      江初没接话,似乎嫌他啰嗦。

      许邵年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认命地叹了口气,万分不舍地把水壶递过去,嘴里还在念叨:“省着点喝啊!给我留一口!不然下午站军姿我直接晕你身上!”

      江初接过水壶,拧开盖子,侧过身喝了几口。他喝水的样子很安静,喉结滚动,速度却不慢。

      喝完,他盖好盖子,精准地把水壶抛回给许邵年。

      许邵年接过,迫不及待地晃了晃,听着里面微弱的水声,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哀嚎:“江初!你完了!你欠我一壶水!不,十壶!”

      江初像是没听见,转身就走回自己之前坐的地方,重新坐下,闭目养神,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的同学有不少都看到了这一幕,低声窃笑起来。

      显然,看许邵年吃瘪是件乐事。也有女生小声交头接耳,目光在江初和许邵年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好奇。

      许邵年哭丧着脸,凑到旁边另一个男生身边:“哥们,行行好,匀一口呗?快渴死了……”

      那男生笑着躲开:“滚蛋,找你的好兄弟江初要去!”

      许邵年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别提了!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啊!”

      他夸张的表演又引来一阵低笑。

      向暖默默收回视线,拧开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口。水的凉意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烧感。

      周雨晴用胳膊碰了碰她,朝许邵年的方向努努嘴,小声笑道:“你看许邵年那样,笑死我了。”

      向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那个独自坐在不远处、闭着眼睛的挺拔身影。

      很快,哨声再次尖锐地响起。

      “集合!继续训练!”王教官粗犷的吼声传来,“下面练习停止间转法!都给我打起精神!”

      学生们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重新列队。

      江初也已经站起身,站回了队伍前排的位置,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标杆模样,仿佛休息时那段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

      许邵年一边磨蹭着往队伍里走,一边还捂着空空的水壶,对着江初的背影做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

      训练间隙的第二次休息,向暖看了看周围,周雨晴正和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说笑,许邵年则在男生堆里插科打诨。

      她谁也没告诉,独自一人离开训练区域,朝着操场边缘那座独立的大厕所走去。

      厕所后面,是一条少有人走的林间小道,树木茂密,投下大片阴凉,与操场的酷热仿佛两个世界。

      上完厕所,向暖走到外面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手腕,带来片刻的舒爽。

      她正低头看着水流,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响。

      是打火机的声音。

      在这僻静的地方,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她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循声望去。

      只一眼,她的动作就僵住了,呼吸也仿佛在那一刻停滞。

      就在几米开外,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江初斜靠着树干,微微低着头。

      他依旧穿着那身迷彩服,帽子摘了,额前黑色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随意地搭在眉骨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而他的指间,赫然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

      他垂着眼,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

      那烟雾在他面前缭绕升腾,让他那张过分好看又过分冷淡的脸,在光影和烟雾的遮掩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甚至有种触目惊心的颓唐。

      向暖彻底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江初……抽烟?

      这个中考状元,所有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那个在主席台上连多余一个字都懒得说的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优等生……此刻,正躲在这无人的角落,沉默地抽着烟。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记重锤,砸得她措手不及。

      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眼,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在烟雾后,依旧是沉寂的,没什么波澜,但似乎比在操场上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甚至是一丝被打扰后的冷淡。

      四目相对。

      向暖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低着头,快步沿着原路返回,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身后那片安静的林荫,以及林荫下那个与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少年,像一幅定格画面,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

      第一天的军训终于在夕阳的余晖中结束。

      向暖只觉得浑身像是散架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疼地叫嚣。

      她和周雨晴随着人流慢慢挪向宿舍楼的方向,在楼下分开后,她独自一人朝着女生宿舍楼走去。

      宿舍楼旁有一小片香樟树林,是回宿舍的必经之路,傍晚时分这里格外幽静。

      向暖正低头揉着发酸的手臂,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向暖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抬起头。

      夕阳的金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在来人的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

      江初已经换下了迷彩服,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校服和深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清隽又冷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向暖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偶遇。他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

      他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些微的凉意:

      “同学,认识我吗?”

      向暖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开场白。她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江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似乎并不意外。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语气依旧平淡:

      “别说出去。”

      向暖又是一怔,抬起头,眼里带着真实的茫然:“什么?”

      江初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更清晰地提示,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你不是看见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了向暖的心里。

      她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在说下午厕所后面,他抽烟的事。

      他看到了她。他知道她看到了。

      所以他等在这里,是为了封她的口。

      一种混合着窘迫、慌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连忙低下头,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

      “……我不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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