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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看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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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雨璇在深夜将她送回外婆家楼下,用力抱了抱她,说“暖暖,好好活着,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然后转身离开后,独自站在昏暗楼道里的向暖,看着手中那部冰冷的旧手机,巨大的孤独和空虚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比之前更加汹涌。
她握着手机,慢慢蹲下身,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国庆假期结束,周雨璇也回到了她打工的城市。
那晚短暂的放纵和温暖,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寂静和冰冷。向暖重新回到了学校,回到了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宿舍,回到了需要强颜欢笑面对江初的日常。
她的失眠和食欲不振愈发严重。有时半夜惊醒,心脏狂跳,浑身冷汗,那种莫名的恐惧感让她只能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直到天色微亮。
食堂的饭菜在她嘴里味同嚼蜡,她常常只是机械地吞咽几口,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周雨晴竞赛集训结束回来了,看到向暖的样子吓了一跳。
“暖暖,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向暖只是摇摇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可能最近没睡好,有点累。”
她不敢说,她害怕听到病这个字,更害怕被人看穿她内心的狼狈和不堪。
而江初回学校的次数似乎更频繁了些。
他总能找到各种偶遇她的机会,走廊,开水房,图书馆。每一次,向暖都强迫自己挂上那副温和的笑容,应对他的询问和靠近。
“身体不舒服?”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眉头紧锁。
“没有,就是没睡好。”她答得飞快,眼神躲闪。
“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他指的是她为何疏远他。
“真的没什么,可能就是学习压力有点大。”她低下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她的借口拙劣,她的回避明显。
江初不是感觉不到,他眼底的焦躁和困惑越来越重。
他试图靠近,她却像一只受惊的蚌,迅速合上外壳。他送的早餐被她以“吃过了”婉拒,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被她塞到了书架最底层,蒙上了灰尘。
这种无声的拉锯和持续的表演,耗尽了向暖最后的心力。
她感觉自己像个电量耗尽的玩偶,每一次对他微笑,每一次编造理由,都像是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
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在一片秋雨萧瑟中到来。
考场上,向暖握着笔,看着卷子上密密麻麻的题目,大脑却一片空白。
那些熟悉的公式和文字变得陌生而扭曲,她努力集中精神,却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跳失序。耳边是其他同学沙沙的书写声,那声音在她听来却如同擂鼓,敲得她心神不宁。
成绩出来那天,她站在公告栏前,看着自己的名字后面,那一排刺眼的数字。
班级第35名。
年级第488名。
物理,没有及格。
周围是同学们的惊呼、叹息、或喜悦的讨论。向暖却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感到意外,仿佛这个结果早已注定。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喧闹的人群。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她没有打伞,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身上,模糊了视线。
就算我,不清醒吧。
她想。
回到宿舍,周雨晴看着她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赶紧拿来干毛巾:“暖暖!你怎么淋雨了?快擦擦!期中考试没考好没关系,下次……”
“雨晴,”向暖打断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抬起眼,看着好友,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我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
十一月的芜城,天色总是阴沉得很快。
向暖的状况没有明显好转,像一枚在深秋枝头勉强悬挂的枯叶,随时都会坠落。
十一月十日,是她生日的前一天。她用那部旧手机给外婆打电话,想听听老人的声音。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她握着手机,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像蛛网般纤细,却粘稠地缠住了呼吸。
十一月十一日,她十八岁生日。
上午课间,宿管阿姨再次在楼下喊她的名字,说有电话。
她跑下去,接起。
是镇上那位平时很关心她们婆孙的婶婶。
“暖暖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沉重,“你……你回家一趟吧。”
婶婶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后面的话:
“你外婆……去世了。”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声音。
外婆是在十号那天出门的。
那位婶婶想起要晒被子,顺道想去提醒外婆一声,刚走到镇口,就看见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语无伦次地喊着:
“我……我撞人了!我开车撞到人了!!”
……
挺讽刺的。向暖麻木地想。
父母因车祸而死。
外婆如今也是。
车轮之下,她的至亲一个个被带走。
她向班主任请了假,理由简单:外婆去世。
她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
只是沉默地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学校。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三天。她没有去学校。
这三天是如何度过的,她后来几乎没有任何清晰的记忆。
只记得灵堂的香烛气味,记得邻里同情的目光,记得棺材合上的沉闷声响。
外婆下葬那天,天色依旧阴沉。
泥土落在棺木上的声音,沉闷而规律。向暖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衣服,站在坟前,没有流一滴眼泪。她的悲伤太过巨大,反而凝固成了坚冰,封住了所有宣泄的出口。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
她独自回到那个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家。
空气里还残留着外婆生活的气息,灶台是冷的,床铺是空的。
她走进厨房,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番茄鸡蛋面,外婆常做给她吃的那种。她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吃下了一大碗。仿佛这只是最普通的一天。
然后她去洗碗。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她机械地擦洗着碗碟。有一只碗的边缘,沾了一块顽固的油渍,她用力地擦,反复地擦,用上了洗洁精,用上了指甲,那块污渍却像是焊在了上面,纹丝不动。
她盯着那块油渍,所有的冷静,所有的麻木,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那只碗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瓷片飞溅。
紧接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她猛地将头探进了装满污水和泡沫的洗碗池。
冰冷油腻的水瞬间淹没口鼻,她呛了好几口,带着洗洁精泡沫的水刺痛了眼睛,辛辣的感觉直冲大脑。窒息感压迫着胸腔,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她猛地抬起头,剧烈地咳嗽,水和眼泪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可是好苦。
眼泪是咸的,但在一池肮脏的泡沫水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胃里泛上来的是洗洁精的苦涩,是生命本身无法下咽的绝望。
她冲进卫生间,吐了一回。
房间里那部旧手机,开始持续不断地响起。铃声尖锐而执着,一遍又一遍,仿佛打电话的人知道她在,并且固执地要求一个回应。
她瘫坐在卫生间门口,听着那催命般的铃声,没有动弹。
不知响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过去,接起了电话。
“向暖!向暖!”是周雨璇的声音,带着穿越电波的急切和恐慌,“你在家,对吗?你说话!”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真的无法说话。
向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
电话两端,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分钟,那封住她声音和眼泪的坚冰,终于在这熟悉而焦急的呼唤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哭出了声。
一开始是压抑破碎的呜咽,然后变成了无法控制绝望的嚎啕。
“雨璇,你知道吗?”她的声音被泪水浸泡得肿胀、模糊,“我爸妈走了,我外婆也走了。
“我的成绩退步到五百名,物理没有及格,数学考了九十,班主任把我骂哭了,还说我脆弱,矫情。”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
好想他。
好想江初。
想在这一切崩塌的时候,能有一个拥抱。想听他说一句“没关系,我在”。
但她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只是哭着,将心底最深的绝望袒露给唯一还能抓住的浮木:
“你让我活着,可我坚持不下去了…雨璇你救救我啊……我真的……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的周雨璇也哭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嘶吼着:“向暖,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啊!我还在呢!我还在!天总会亮的,天会亮的,雨也会停的,你别错过,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的,我们说好了的……!”
向暖只是哭,再也没有开一次口。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电话里周雨璇一遍遍重复着苍白却拼尽全力的安慰,感觉自己正沉入一个没有光的、冰冷的海底。
十八岁生日,成人礼。
她收到的礼物,是彻头彻尾,名为孤独与绝望的凌迟。